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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在街角窥视的人心惊胆颤的注视下,胡老爷彻底变成一棵矮粗的“怪树”,脸部变成了树干上一圈人面形的树纹,隐约可见胡老爷的特征。前伸的手臂成了丑陋的枝杈,末端拖着丝丝缕缕的须状物,托在手心的红豆滚落在地,迅速干瘪枯萎。

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就有人跑去胡家报信。然而进了胡家院子,却一个人也没找到。倒是见到了几棵怪树,跟胡老爷变成的那棵差不多模样。进去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

这件事惊动了小镇上所有人。有人说赶快报官,可是天宝镇隶属的郡县官衙已在灾年中分崩离析,哪有人管。大家就跑去请镇上年龄最高、最有威望的常老爷子来做主张。

常老爷子一百零七岁了,身体还不错。他由人搀扶着,颤巍巍地查看了街道上胡老爷变成的那棵树,很是震惊。他活了一百多岁,从未见过这等异事。又凭着阅历丰富的胆气,由仆人搀扶着进了胡家。

八棵。八棵怪树。有高有矮,有的生在院子里,有的长在屋子里,根部拱破铺地青砖钻入土中。其中一棵树的中间部分还插了一把刀,刀锋没入树身,只余刀柄在外。

从树纹描出的五官之像,依稀能认出胡夫人、胡家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和孙女。还有胡老爷的父亲,那个九十岁高龄的胡老太爷。

每张人面像都是恐惧和绝望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头顶碧叶间的红果数量不同。有的是恰恰构成一朵的五颗,有的少了几颗,却没有完全光秃的。

常老爷子困惑地察看着这异像,初时什么也没看出来,直到临离开胡家,站在门口回头一望时,庭院中的一棵“怪树”远远映进眼帘,突然面色大变,腿一软跌倒在门槛上,颤抖着声音低呼道:“不是树……不是树……”

旁边忙着搀扶他的仆人跟着问:“您认出这东西了吗?不是树是什么?”

“是参!是山参啊!”

常老爷子发同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连滚带爬地往外逃,竟吓得站不起来。仆人赶忙将他背到了轿子上,招呼轿夫把他抬回家……

一直畏惧地围在胡家门外的人们听到了常老爷的喊声。

山参。是啊,胡老爷变成的不是树,分明是棵人一样大的山参啊。天宝镇上的人们虽然很多年没挖到过山参了,认却是认得的,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胡老爷又为什么变成山参?他最后时刻拿着那颗红豆费尽力气地追赶人,又是为什么?

第一个问题尚无解,几天以后,第二个问题却有了答案。

那天与胡老爷一起喝过酒的四个人,都出现了与胡老爷一样的症状。

小院变成了地狱

与胡老爷一起吃过饭的四个人都出现了异变症状,而胡老爷最后关头急切地想把脑袋上最后一颗参种让别人吃掉。

人们做出了猜测:参变的人头上会生出五颗种子,旁人吃下任一粒,就会得怪病。胡老爷与他的四个朋友一起喝酒时,必是骗着他们以某种方式吃了。最后只剩了最后一颗没有派送出去。

如果五颗全被他人吃了,会是什么结果?

一个路过此地的游医给了他们确认的答复。是的,不幸得了“参变”之病的人,只要喂五个人吃掉自己的红豆,自身就能痊愈。

阿梁讲到这里,九蘅和樊池均觉得十分不适,身上发寒,心口堵得厉害。

九蘅蹙着眉道:“那么胡家那些人,是不是彼此……”

阿梁点点头:“姐姐猜到了。胡家那几棵参树上的种子,有的五颗齐全,有的缺失,有的多,有的少。他们家里最初只有一人发病,其他人,都是相继食了参种再发病的。”少年的声线暗沉,仿佛已见多了背叛和加害,被打击得声音都扬不起来。

在胡家大门紧闭的那段日子里,那小小的院落里不知发生着多么可怕的事。

为了自己保命,又因为患病后行动不便,就从血脉相连的亲人里选择着替自己分担不幸的人,直到人选越来越少,没得选了,胡老爷打开门走了出来,向第一时间迎上来问候的老朋友们伸出残忍的手。

九蘅真真地打了个寒战。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加害亲人和朋友。

她战战兢兢问:“胡家所有人……所有人头上的红豆子都少了吗?”

少了的,意味着摘下来害了别人。

阿梁低声道:“也不是。少了的有胡老太爷,还有他家的儿子、孙子、五岁的重孙子,头上的豆子数都不全了。唯有……”阿梁叹了口气,“唯有他家的一个孙媳妇,五颗红豆全数都在。”

九蘅闭了一下眼,几乎能推想出事情的过程。家里的某个人因为未知的原因发病,并知道了解救自己的办法。于是摘下豆子悄悄喂给亲人。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可想而知,放弃家里的女人是第一选择。女人不够用了,给男的。男的不够用了,给孩子。后来发病的人也发现了这个办法,展开一场阴郁的争夺和谋杀,把自己的豆子“赠”给家里最不喜欢的人。再后来就没什么喜恶远疏了,在死亡的恐惧下,只要是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他替自己吃一粒豆子。送出去一颗自己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少一粒是一粒。

在这个抢夺有限名额的过程中甚至动了刀子。

唯有一个人,没有把自己的豆子给出去,就是那位孙媳妇。她大概是个善良的女人,不忍心为了自己害任何亲人。但是她也有孩子,她的孩子也中了招,或者,在孩子的外貌日益变得可怕的过程中,她也会承受不住,昧着良心摘下孩子的豆子,“赠”给某人……

在胡家上演的,是怎样一场不见血的地狱图啊。不知为什么,九蘅觉得见过的许许多多血腥场景,都没有那情形令人绝望。

胡老爷的四个朋友历经了足足一个月的痛苦恐惧,这期间,他们也送出了自己的头顶红豆,把数个亲人拖入了参变的深渊。却都没能送完。亲人纷纷逃离抛弃,哪有人敢再接近?最终他们彻底变成了参树,镇上的人也知道了参变的过程是一月之期。

九蘅问:“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食参种会参变,只要防范着被陷害,远离发病的人,等那批人都变了树,怪病的势头不就打住了?为何你们……”看着阿粱,深深同情。

阿梁摇了摇头:“起先镇子上的人也是那么盼着的,可是就算是隔离了已发病的,新的病人还是陆续地出现。哪家出现一个,就几乎毁掉整个家族。”

那就更蹊跷了!难道发病的源头或者不是参种吗?九蘅问:“那你们家首先发病的是谁?”

阿梁说:“是我爷爷。”

发明石鞋的游医

然而如此防范,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恰恰发生在爷爷身上。

这时跪坐在地板上的老板娘哭泣起来:“我们全家对公爹一直很孝敬,没想到他这么狠心,为保自己一条老命,对我们两口子下手就罢了,竟连他的亲孙子也不放过……”

阿梁和爹娘是在三人都出现症状之后,才发现爷爷早已参变。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爷爷自称因为不出门身体懒散,整天蒙着头躺在床上,吃饭都要人送到床前。其实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发了病,在深夜里悄悄起床,把参种加到要粮食里、饭里,给阿梁的那颗还是裹在糖里骗他吃下的。

可是家里只有儿孙三个人,还有两颗呢。

爷爷想出门寻找猎物,被绝望又愤怒的儿子和媳妇拦住了。最后关头爷爷挣扎着走到后院里,想爬墙出去,可是脚越来越抬不起来,没走到墙边,已冒须扎根,永远站在了后院。

他最后发出含混的话音:“报应……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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