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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敢

 

梨香跟着他,舞裙翩跹,步入灯光最明亮的地方。

她的右手已经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臂由他托着,是标准的远洋社交舞姿势。当两人站在一起,她个子矮,即使穿了高跟鞋,也只到他的前x,她也只敢看着他的x前,而不敢抬头。她再一次地自卑,苦于不能像其他小姐那样,自若地与男子聊天。

她紧张的神se落在他的眼里,他笑着温和说道:“梨香小姐,莫紧张。”

“我……我担心我跳不好……”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梨香正紧张着,高永晟的一句话,g起她的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轻抬眼皮,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两个之间,现在靠的太近了。她短促地提了一口气,心脏狂跳,她还是想不清原因,脚步慌得往后退,但他稳稳握着她的手,她没能成功退却。

音符跃动,乐团奏响舞曲前奏,悠扬浪漫。他带着她慢慢转起舞步,柔和的声音缓慢地说着:“其实,我从前第一次和人跳舞,也出过丑。”

她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今夜见他以来,不管对什么人,他都能应对得t,从容以对,她实在很难想象他也会有犯错,抑或是笨拙的时候。

“怎么会呢?”

“是真的。”他极诚恳地说,“以前刚开始和人跳舞,踩过人家的脚,我记得那些小姐生气的样子,哎呀,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羞愧极了。”

“但……但是,”她结巴地说,搜肠刮肚,想着要怎么安慰他,“但是高先生现在……现在就跳得很好。”

他轻笑,“梨香小姐,人总是会犯错的,这世界上没有不犯错的人。所以梨香小姐如果跳错了,也没什么关系,多跳几次,慢慢来,会好的。”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鼓励她。她涌起感激之情,却还是胆怯。

“我……我和高先生不一样……”

“要是……要是我踩到您就不好了……”

“哈哈,那就踩吧。”他语气轻松地说,“梨香小姐就当是替从前那些被我踩到的小姐报仇好了。”

“高先生!”经过一番说笑,她放松了下来,也能娇羞地嗔怪他了。

见她高兴,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带着她,在悠扬的舞曲中款步跳舞。高永晟不是古板的人,因此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会故意为了避嫌,便不照顾她的感受,也不会讲无趣的笑话。他捡了一些有趣的外国传闻,轻声细语,说得绘声绘se,她新奇地听着,朱唇小巧,柔美地扬起。

她一直抬着头,看着他的脸,久了,竟有些痴了。他是长脸,没有蓄须,下巴g净,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五官英气,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她望着那双眼睛,眼睛里的暖意让她想起冬天的炉火,让人不由地就生起亲近之心。

他待人是真的很好,她想,她应当不是唯一一个被他善意以对的人。他陪着她,鼓励她,愿意自曝其丑也要哄她开心,这样温和的人是很难寻的,却在今天被她遇着了。

这是某种缘分吧?

她先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看着他的眼睛,她又忍不住想,要是……

要是……这样温柔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婿,那该有多好?

等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梨香却吓坏了。

她下意识地呵斥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她从未见过那个与她订下婚约的男子,也不了解他的品行,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为人,那个褚文敬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具t的容貌。但是在见到他以前,她就被家人教导,身为一个nv子,就得对自己的丈夫忠贞不二,梨香牢牢记着,从不敢忘却。

因此,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

她这是在g什么,在觊觎别的男子吗?

她怎么能这样想?

她不该,也不能那么想。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梨香发现自己不能欢快地与他跳舞。她感觉自己像是跨出了什么不敢跨出的一步,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哪怕是同他说话,她都要受到自己那颗良心的折磨。

他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梨香小姐,身t不舒服么?”

“没……没什么。”她又开始结巴了。

她难过极了,好在一支舞接近尾声,大提琴手奏出最后的乐符,方才逐渐变得亲密的两个人放开了手,各自退后一步,保持了距离。

结束的时候她很庆幸,因为那样便不必再接受道德的拷问。她侧过身,正想离开。心脏急促地跳动,像在她耳边催促,她脚步一顿,停在他的面前。

“梨香小姐?”他轻声询问,“还有什么事么?”

她扬起长颈,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抬起了一双水润的杏眼。她理不清思绪,那双眼睛盈盈望着他,似有话想对他说。

梨香轻启朱唇:“高先生,我……”

话音戛然而止,她说不下去。

我……?我什么呢?

她想说什么呢?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周围人群逐渐散开,他没有催她,自己也没有动。

她垂下眼眸,冷静了下来。

“高先生,我……我今晚很愉快,”她强迫自己镇定,朱唇绽开得t的微笑,提起裙摆,低下头,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感谢您的照顾,今晚……十分感谢您。”

舞池里人群少了下去,正在剩下他们相对而立。元夫人和褚夫人随时都会注意到舞池的动静,拖延的时间再久一点,旁人不知会是什么想法,她不能让自己,也不能将他置于不义的境地里去。

她只能感谢,感谢他的所有。

他盯着她,眼睛随着她的声音起落,笑容未变,声音依旧轻和:“我没做什么,您不必如此郑重。”

她捏着裙摆,紧了又紧,内心有不舍,还是果断地转过了身,两人就此分开。

之后的时间里,梨香都待在褚夫人和元夫人的身边,虽然也有男子来邀请,不过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低着头,静静听着夫人们说笑。

她没有再抬头往四周去看的勇气,也怕再看到他的脸,怕再看到他的眼睛。

高永晟也如常一般应酬,只是那背影想是有意,避开了某个方向,没有再转过去。

直至舞会结束,两人的眼神始终没有一次交集。

舞会结束是深夜,高永晟随着父亲同主人告别,走过大房子前的庭院。他一瞥,瞥见了庭院中的大树,好奇地去瞧,那是一颗梨树,树梢上的梨花满簇满簇地开在枝头,是黑夜中浮动的浅白春意。

“梨花开了啊……”他喃喃道。

“在g什么呢?”高父斥道。

高永晟笑着回道:“也没什么,只是看到梨花开了,梨花是春景,赏梨花即是赏春,我只是在赏春而已。”

“无聊!”

高永晟无奈地笑着,高父的x子不喜花草风雅,觉得那是浪费时间,也难怪高母多有抱怨,说高父是不解风情的x子。

高父没有赏景的闲心,只叫高永晟跟从。高永晟应了,抬眸又望了一眼树枝上盛放的梨花,这才离去。

“今天玩得高兴吗?”

车厢里,元夫人温柔地问着元梨香今夜的感想。

在元夫人慈ai的目光中,元梨香强颜欢笑,文静地回答道:“不敢谈高不高兴,那些都是应酬罢了。”

元夫人固然想梨香愉快,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认为这是一个闺秀应该有的言语,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说褚家的儿子也快回国了,要是下次,你们能在一起玩,那该有多好,是不是?”

眼眶微微sh润,她不敢让元夫人发现端倪,连连点头,努力压下了心头的酸涩。

汽车声轰鸣,她转过头,透过汽车玻璃窗静静望着漆黑的夜se,车窗倒映出她的脸,少nv那双眼睛中,蒙上了一层,从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哀伤。

因为已经够入了深夜,元夫人和梨香回家时,元府没有开正门,汽车从府邸的后门进去。元府路窄,汽车不便开进去,只能停在后院。停下以后,元梨香先下的车,而后回身搀扶着元夫人下车。回了家,梨香还不能马上回闺房,她搀着元夫人的手,同她一道穿过游廊。

元府和梨香今日去的富商家又是两样了。那位富商的家是洋风石制建筑,家中各处连通电灯,尤其是这样举办舞会的夜晚,电灯整夜开着,就连富商家的上空云层都被灯光映照着,像是还在白天一样。元府虽然也通了电灯,但不像那位富商家里,全无顾及地开。元府是有规矩的,给各处定了几时可以开电灯的规矩。元府的游廊两边都悬挂着的是四方形纱灯,纱灯没有图案,在漆黑无边的夜里幽幽冒着白光。可今天会点起灯笼,也是因为元夫人和梨香会晚归,平常时候,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到了点,那些灯便会被仆人熄了,各处也会早早歇下。

元父今日没有和元夫人、梨香一起去,他是守旧做派,不喜欢现下这种风气,觉得男男nvnv混在一起实在没规矩。只是为着跟上时势,为着孩子们长远打算,他也只能低头。汽车刚到门口,就有仆人来报,元父听说元夫人和梨香归家,忙找人叫了二夫人,又带上了三夫人,与她们一同在正厅等候。元夫人和梨香进去时,元父坐在上首,两位侧室夫人一左一右站着侍奉,等元夫人进去后,两人识趣地归到一边。二夫人是梨香的生母,等元夫人在元父旁边落座,梨香向着长辈跪下行了礼,起来后,二夫人招招手,三夫人让了一个位置,梨香乖乖走到她们中间,二夫人牵起了她的手。

“今天怎么样?”二夫人急切地问。

梨香嗫嚅,也不敢说自己今天表现如何。有丫鬟端来茶水,一杯摆在元夫人左手边的桌上,一边奉于梨香。当着父亲和各位夫人的面,梨香没敢喝下去,好在茶水还是热的,她双手捧着瓷杯,就当取暖。三夫人见她这样,悄悄推她一把,用嘴型对梨香说:“喝呀。”

梨香知道三夫人是好意,但还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喝。

元夫人端起茶杯,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这才开口:“你莫心急,一切都好的。”

元夫人笑着对元父说:“褚夫人没少夸梨儿,看样子,是很满意她呢。”

二夫人最关心的就是此事,闻言,落下了心中的那块大石头。

“今夜我看梨儿诸事应对都很得t,也没什么错处,就是这孩子,”元夫人笑着看了梨香一眼,“还是怕生,很少同人家打交道,便不像有些小姐那样出风头。”

“没出风头那是最好的,”元父哼了一声,“一个nv儿家出去已经很不t面了,再出什么风头,那成什么t统?今晚最要紧还是褚夫人那边,她满意,我也就放心了。”

“就是就是,”三夫人附和道,“nv儿家要什么风头?这清白nv儿家同男人们混在一起本就不合规矩,这里头要是见到个什么不三不四的轻狂男人,w了梨儿的名节可就不好了。”

元夫人轻笑道:“我也觉得是。这要是真有什么男人来轻薄,nv儿家怎敌得过男人呢?好在这一晚上也就那么过去了,梨儿叫褚夫人满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元父也点了点头,进而把梨香叫道跟前,也是例行关心,问了问梨香玩得愉快与否。梨香低着头,把回元夫人的话同元父说了,元父听了,也很满意。

元父和梨香说了一会儿话,左不过是一番教导,说完后,元父面se微沉,问道:“今天褚夫人有没有同你说起过敬文?”

梨香觉得有些奇怪,奇怪于父亲为什么要突然这样问一句,观元父脸se,她心中惴惴,但也老实作答,说褚夫人提起过,都是称赞的话。

元父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他书念得不错,可见是个上进的孩子。”

说完后,元父便叫二位夫人带着梨香下去,嘱咐她们都早些休息。

二位夫人带着梨香出了正厅,保姆和丫鬟跟在后头。不侍奉在元父跟前,二位夫人一左一右,一手亲热地搀起梨香,开始关心起她来。

“你累不累?饿不饿?”三夫人b元夫人和二夫人都要年轻,x格较她们也更开朗,二夫人还没开口,三夫人已经先说了起来,“到这么深的夜里,跳了一晚上的舞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累坏了吧?那边有没有让你们吃东西?”

后宅的nv人们守着孩子长大,只是梨香的兄弟略大了一些岁数,就被元父送到盘城的有名学堂去读书,梨香的妹妹们年纪大了以后,也被元父送去了nv校。家里的孩子,只有梨香是一一直待在后宅被教养长大的。三位夫人看着她长大,除了梨香的生母二夫人,元夫人和三夫人对梨香有舐犊之情,可以说,梨香是同时“享受”着三位夫人的关ai长大的。

经过一晚上,加上自己的心事,梨香这时候着实疲倦不已,可对着长辈,只能是端着笑脸,依依回答着三夫人的问题。

三夫人听了梨香的描述,“哎哟”一声,道:“等会儿见了妹妹们,你少说些,不然她们听了,到时候心思也得野了,万一吵着闹着也要去见识见识,可就不好了。”

梨香点点头,好奇道:“妹妹们还没睡么?”

nv校每个礼拜有两天休息,今天正好是梨香的妹妹们从学校回来的日子。梨香的兄弟也是一样,从学堂放了假回来,不过早早地被元父赶去睡觉,梨香要到明天白日里才能见到。

二夫人笑道:“那两个孩子专等着你呢,她们可好奇着呢。”

“是了是了,”三夫人接道,“她们就等着你呢,说什么也不肯睡。你饿不饿?我叫人备了点心,等会儿送到你们屋里,你们姐妹边吃边聊,不过别同她们说太多,还是该早些休息,你们姐妹感情好,晚上g脆就叫她们睡你屋里。”

梨香应着,二夫人却道:“晚上吃什么点心?你就知道惯着她,夜里不好吃太多,吃太多,万一积食了怎么办?再说万一要是吃胖了,那边的……我听说外头的人现在不喜欢nv子太胖。”

二夫人指的是褚家,三夫人和梨香都懂,三夫人嗔怪道:“哎呀,姐姐,这些事我都知道的呀!点心里有山楂糕呢,山楂糕消食,怎么会怕胖?再说了,”她疼ai地看了看梨香,梨香还的脸小,两颊稍有r0u,三夫人握住梨香的手腕,心疼地说:”我看她呀,还是太瘦了。她这么瘦,往后等到生孩子,可怎么办?”

虽然自小就知道自己与人订婚,可梨香一听到生孩子,还是感到一阵晕眩。她刚想张嘴,二夫人拍了拍脑门,接过了话:“他娘……”二夫人想起在nv儿面前不好随意爆粗口,“呸”了一口,匆匆改口道,“哎哟我的天呐,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完,二夫人又不满道:“现今外头都不让纳妾了,那褚家只有一个儿子,到时候梨儿嫁过去,这以后开枝散叶的事都得落到我们梨儿头上?哎哟我的天!”二夫人心疼地抚着额头,“他们家到时候想要梨儿生几个呀?”二夫人瞧了瞧nv儿,原先还担心梨香长胖,看着梨香削瘦的身型倒急了起来,恨不得她赶紧长胖,否则以梨香的小身板……二夫人深深叹了口气。

“我……”梨香刚开口,三夫人又抢过了话头,“可不是嘛?梨儿这么瘦,身子也时好时坏,从小也没少生病,身t底子不好,不知道到时候得吃多少苦头呢!不过,我听说……”她压低声音,“虽说新法是不让纳妾了,可怎么管的住男人们呢?

“从前家里有妻妾,男人们还能跑出去风流快活呢,现在在外头养着外室的也不少,听说还有放着家里的贤妻不管,宁可跑出去和姘头厮混的,这世道,真是乱了!”说着,三夫人忧愁地看着梨香,“梨儿的x子,还是太老实的,什么手段也不会,这要是以后那位在外面养个狐狸jg琵琶jg的,梨儿可怎么办?”

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梨香被说得晕头转向,她从前只道nv子要谨守本分,却从未听说结了婚以后还需要什么后宅手段。元夫人教她怎么打理后宅内务,可没教过她怎么对付外头的nv人。不过这些东西元夫人是不会教的,一个合格的正室,应当学会主动t恤丈夫,甚至为丈夫纳妾,因为这些都是必须的,因为不管是妻,还是妾,她们的职责,或者说nv人的最终使命,就是帮助丈夫诞育子嗣,好使家庭人丁兴旺,家族壮大昌盛。

从这点来说,高贵的妻和卑贱的妾有什么不一样呢?

元父和元夫人满心希望的,是梨香成长为一位叫他们满意,也叫夫家满意的淑nv贤妻,而非成为什么玩弄手段的泼辣妇人。

梨香年纪渐长,婚期眼看着也快要提上议程。二位夫人知道梨香x格胆小怕事,少不得为她担心起来。梨香从二位夫人的话里,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整日里不是待在产床上,就是待在产床上。这边厢她正给褚家拼了命生孩子呢,那边厢,她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丈夫却在外面同他中意的nv子待在一起,而她抱着孩子上门,苦苦祈求丈夫回家看她一眼。梨香听得头皮发麻,面se发白,可即便是那样的未来,她想了又想……她能怎么办呢?她寻不出一条出路。她想,她不是那等不懂事的nv子,丈夫在外头有了nv人,她绝不会撒泼打滚地同那些nv子去争那个男人,她……她会好好地待在家里,只要丈夫肯归家,夫人们都说在外头的男人肯归家的都是好男人,只要她的丈夫愿意回家,哪怕是带外室回来,要她抚养外室的子nv,她也一定会拿出正室夫人该有的大度,善待他们,也愿意和丈夫的nv人们和睦相处的。

这于她而言不难做,因为有元夫人为她做了很好的榜样。元夫人从来不争,不妒不怨,公平和善,两位夫人也感恩戴德,认为这是元夫人的恩典。梨香向着元夫人学习,告诫自己切记要大度容忍,绝不嫉妒憎恨,做那种下等的争风吃醋之事。

尽管是这样想,她还是无法挥去心里的恐惧,她也知道那样的未来是无望悲惨的,可她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改变的办法,她只能不住地祈求上天,万万不要让她落到那种可怜的境地里去。她害怕地想打颤,可生怕二位夫人看出她的异样,生生忍下了。

不知道那位到底是怎样的人,她的目光中流露担忧,这样想到。

元夫人跟着元父来到房里,由着丫鬟帮她褪去了钗环衣饰,等换过寝衣,元父已经斜躺在床头,手持一根烟杆,ch0u起了旱烟。

元夫人上了床,元父将头搁在元夫人的膝上,吐着烟圈,元夫人虽然累了一晚上,还是r0u按起丈夫额边两x。

她问道:“褚家那边是怎么了么?”元父今天突然问了一句,元夫人也放在心上,趁着其余人等都不在,才在私底下问起。

元父冷笑一声,“褚家那个儿子来了信。”

元夫人一惊,元褚两家是世交,可褚家的儿子还未承继家业,忙于读书,褚元两家大部分时候都是父母们在打交道,褚家的儿子越过两位父母直接来信,还是头一遭。

元父道:“我们两家的婚事,那小子叫我问问梨香,她愿不愿意。”

元夫人更惊了,“那……要是不愿意呢?”

“她敢!”元父直言道出,“父母做主订下的好姻缘,她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元父冷笑道:“要是不愿意,那小子说两家的婚事就此不作数。要我说褚家那个儿子,就是去外面读书读傻了。褚家为什么花了大价钱送他去外面读书?为的是他未来能够更好地打理家业撑起门户,而非追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愿意不愿意,什么不好学,偏学外头的那gu歪风邪气。梨儿是个nv儿家,nv儿家需要有什么主见?nv儿家就该在家听父母兄弟的话,出嫁了就是听公婆丈夫的话,无知妇人能成什么大事?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道。”说完,他才想起陛下的公主成了储君,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绝对,放软了口气,“确实,我承认,这有些nv子现如今是不一样了,可不是所有的nv子都能像她们那么……那么……”他绞尽脑汁,才不甘心地说了一句,“那么厉害的嘛。这大部分的nv子,到最后还是得靠丈夫儿子的,不是么?”

元夫人轻笑:“那自然是了,这为人nv子,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能有个依仗。”

得了夫人的赞同,元父ch0u着烟,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不惬意。

“这褚家的儿子也真是的,”元夫人怨道,“这好好的,生的哪门子事,褚家两位不知道么?我怎么没听褚夫人提起?哪怕露个口风也好。”

元父道:“我看呢,那小子大概是同父母提过了,只是那两位怎么可能做这等不要脸皮的事,说不定训斥过了,只是那小子冥顽不灵,想了法子问了地址,把信送到我们家,真是好大的胆。”

“那……”元夫人迟疑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梨香了?”

元父想了想,说道:“还是问问她吧。”

元夫人惊讶地问:“这是为什么?”

元父洋洋得意道:“这问,还是得问问的,我们问了,便显得我们也是开明的父母,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再来呢……听听梨儿的口风,她今晚不是出去了么?这往后还有不少家里递来帖子邀她去玩呢,看看她怎么说,要是有半点迟疑,那恐怕就是动起了什么歪脑筋。”

说着说着,元夫人也有些担心,“那要是……她说了不愿意呢?”

“她怎么敢?”虽然nv儿多由夫人们教导,元父还是大致了解nv儿的x子,“梨儿那个x子,她还敢说不愿意?”

梨香送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回了她们的屋,这才在仆从的拥簇下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她一踏入房门,她的妹妹桃香和杏香早就等在那里。见到梨香进屋,两人在桌边一跃而起。本想马上问出口,但梨香还需要洗漱。桃香和杏香手牵手,按捺住兴奋,等在一边,看着丫鬟伺候梨香洗了脸,落了发饰,换上了丝绸睡衣,等一切都做完了,桃香才大着胆子上前,把丫鬟和婆子都赶了出去。

丫鬟和婆子应该在门外候着,桃香却不许她们站在门外,“玩去吧,”她正要关上门,想起什么,特地叮嘱了一句,“可不许偷听。”

一听有懒可偷,丫鬟和婆子们也高兴地应了,聚在露天院子里说笑,小声聊着家里长短。

三个姐妹里,桃香是大夫人出的,b梨香晚一年出生,杏香是三夫人所出,b梨香小两岁,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不错。赶走了丫鬟婆子,桃香一脸神秘地关上门,关了门,还不忘从门缝里瞧了瞧,确定她们没有在门口,这才放心,进了里屋。梨香笑了,“做什么这么神秘?”

三夫人准备的茶点已经送来,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一人捧着一杯热茶。桃香和杏香看着梨香小口喝茶暖身,取了两块糕点吃了,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好奇地发问:“姐姐姐姐,今天那边是什么情景,都有些什么人?快同我们说说,那边好不好玩?”

梨香想了想,老实作答:“不好玩。”

“咦?”桃香惊讶道,“怎么会不好玩?”

“太累了。”梨香同妹妹们倒起苦水,一来,这是梨香的真实想法,她实在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二来,也如三夫人所说,她不敢说太多,怕带的妹妹们心思都野了,要是让她们心心念念都想去外面,那她准要被夫人们说一通的。

桃香和杏香了解梨香的x子,梨香这样说,她们并未当真,只催着梨香赶紧说一些有关舞会的细节,梨香只好老实说了。两个妹妹听着听着,眼里的兴奋越浓。

“姐姐,”桃香和杏香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闪着好奇的光,“那……你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梨香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人?”

“就是……就是……”桃香思索着,应该怎样从姐姐口中套话,“就是……有没有遇上什么……不错的人?舞会里的人那么多,你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梨香果然上了桃香的钩,偏着脑袋回忆。今天的舞会,她结识的人不算多,也有几个,基本上全是同她x格或者出身差不多的小姐。

她一一说了,桃香和杏香哪想听这个?但担心吓坏梨香,只能假装她们很有兴趣。梨香说着说着,沉y道:“除了她们,有一位高先生也是不错的。”

梨香不善言辞,桃香和杏香听得昏昏yu睡,直到梨香忍不住讲出最后一句,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交换了一眼:她们就等着这个!

但她们不敢太明显表露出她们的心思,桃香压抑疯狂滋长的好奇心,装作随意地问:“那位高先生是怎样的人呢?”

“唔……”梨香盯着茶盏中的水面,“他……他待人很好的,斯斯文文,待我也……也……也……”

她“也”了半天,桃香和杏香觉出不对劲,竖起了耳朵,凑近了问道:“也……?”

梨香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后半句话:“待我也挺好的。”

这不对劲!很有问题!谁都知道三姐妹中,梨香是最守规矩的,她主动提起一位外男已是很难得的事,更别说她低声说起他的时候,双颊泛红,在桃杏二人看,这可不就是少nv怀春的模样?

梨香沉浸在心事里,因此当桃香握住她的手,她受到了轻微的惊吓。

“姐姐,”桃香诚恳地看着梨香,“你是不是喜欢他?”

“什么!?”梨香露出惊骇神se,话也说得语无l次,“你你你,你说什……什么喜欢?我没……没有,我没有……”

桃香似笑非笑地看着梨香说:“姐姐,舞会里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男子,怎么你就只记得一个高先生?”

“你再说什么呀!”梨香恼了起来,争辩道,“那是因为……因为他待我很好!他……他待每个人都很好的!”

“他待每个人都很好,对你没有特殊的地方么?那怎么你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梨香睁大眼睛,像是桃香说出了什么叫她害怕的事,她拼命地摇头,“好妹妹,我真的没有,你别……你别胡说了。”

“那位高先生是个好人,不过是我自己见识得少了,所以我才……我才……”

才什么呢?因为她见识少,所以才见了一个男子就对他念念不忘吗?

桃香却不肯放过梨香,她伸手刮了一下梨香的脸,笑道:“还说没有呢,你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提到那位高先生的时候,脸有多么红。”

梨香大骇,无助地看了看桃香,又看了看杏香,她们并没有把她的痛苦当真,以为只是梨香胆小,杏香含笑点头,梨香更加害怕了。

“你……你们……我……”她泫然yu泣,不知应该怎么办。

“姐姐,”桃香不以为然,劝道,“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怕的。”

“桃香,好桃香,”梨香哀求道,“你别说了,我求你,你别说了,我可是有婚约,我……我还要嫁人的。”

她害怕起来,怕外头还有婆子或者丫鬟听去她们的话,要是那些人谁听仔细了,去告诉夫人们,或者直接偷告给元父,被骂一顿还是轻的,只怕是元父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会重重责罚她,打她,罚她跪祠堂,怒斥她不知廉耻,这些都很有可能。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些,梨香到了这会儿才惊觉,尽管她觉得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让她目不暇接应付不过来,可她竟然也在害怕着,害怕父母知道她的心思,便会将她禁足,不许她再出门。

即使是梨香,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褚夫人和元夫人愿意放开她的那一刻,尽管那只是短暂的一刻,但她也的确尝到了能够自由呼x1的滋味。

那自由很短暂,因此更显珍贵;因为珍贵,她更恐惧那短暂的自由会被父母夺走。

梨香提起婚约,桃香正se道:“姐姐,不如……你索x趁这次机会,就把那劳什子鬼婚给退了吧。”

梨香惊呆了,“什……“

桃香自诩念书b姐姐多,因此有几分教育的口气:“姐姐,你可曾见过那个人?可了解那人的秉x?你知道他待你好还是不好?姐姐从来没见过,又何谈喜欢?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呢?”

“桃香!”梨香拧眉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我们怎么……哪有我们做主的地方?!”

“可是姐姐,”杏香在一边坦然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做自己的主?”

桃香和杏香想的一样,“就是,我们明明有我们的思想,为什么要一定得跟着父母走?”

梨香面对两个妹妹,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们……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这是她从前没有听过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桃香想去握住梨香的手,可梨香感到害怕,手瑟缩着躲开,桃香见此,也没有坚持,只是真诚地说道:“姐姐,过去是盲婚哑嫁,男nv婚前互不了解,nv子嫁过去,全然不知丈夫的为人,能遇到好的那是运气好,可是,若是遇到差的,如我们姑母那样,她从前不也是被父母安排嫁人?结果呢?她的那位丈夫却是个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还对我们姑母大打出手,姐姐难道不怕重蹈覆辙吗?”

这话戳中梨香痛处,她想起二夫人和三夫人所说,想起自己想象到的未来,她的脸se越发白了,“我……我……”

“姐姐,”桃香继续劝说,“你既然有了心仪之人,为什么不为自己争一争呢?你既可以袒露自己的心意,也可以去退了那桩婚约,为自己争一桩美好姻缘,难道不是美事吗?”

“不可能的……”梨香仓皇摇头,“这桩事不说其他,只父母那边就过不去。”要是她敢退婚,只怕元父第一个就能扒她的皮。

“可是姐姐,”桃香劝道,“父亲他凭什么决定你的婚姻?倘若父亲不同意,那么g脆……你就私奔吧!”

梨香吓傻了,呆滞地看着桃香,“私奔……?”

“对呀,私奔。”桃香果断点头,两眼冒光。

私奔,一个在元梨香听上去很大逆不道的词语,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词会出现在她们姐妹的对话中。

当桃香说出这个词时,桃香杏香出现了和梨香截然不同的反应。杏香激动地叫了一声,双手交握,那眼中满是期待和神往。

她们上的nv校教学封闭,明令禁止nv学生私下传阅课外。可是,枯燥的条文不能消灭学生们的好奇心。老师管得严,学生们就同她们斗智斗勇,想了不知道办法,绕开老师的监管,把那些足够吓坏她们家庭的读物运进学校,桃香和杏香没少看那些所谓的“j1ngshu”,也读了不少才子佳人为了扞卫ai情反抗家庭的。

于她们来说,私奔没有那样可怖,那是年轻人反抗旧家庭的象征,代表了年轻人叛逆的勇气。她们不像梨香,以此为耻,甚至当成了一种荣耀。

因此,桃香越说越是起劲,“要是姐姐和意中人两心相许,父母又不同意你退婚,那索x叫那人带你逃得远远的,到时候姐姐脱离了家庭,天高任鸟飞,不就能光明正大自由自在的……”

她话还未说完,梨香再也听不下去,抬起手,一个巴掌狠狠打在桃香的脸上。

那巴掌声音清脆,梨香打出去后,三姐妹都愣了。

梨香也是大吃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当即就悔青了肠。

她内疚地说:“桃香……我……”

桃香也反应过来,冷冷看着梨香,她豁然起身,沉着脸要往外走,杏香忙拦住她,“二姐,你别生气,她……姐姐她也是……”杏香想要劝和,使劲想着,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姐姐?”桃香冷笑,“她算什么姐姐?”

梨香本有愧疚之心,但听桃香如此说,怒不可遏地站起,“元桃香!”

“我说错了么?”桃香反问,“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可你不讲道理,随便动手打人,这样也算姐姐?”

梨香原不善言辞,可一时怒极,说话也流利起来,“你说我不讲道理,好,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同你讲讲道理!”

“到底是谁教你们的这些?好好的nv儿家,怎么敢提这种不要脸的事!你们没听过那些例子么?好端端的nv儿家,为了个男人,连家里人都不要了,结果被男子辜负,家族抛弃,最后都是什么凄惨下场?哪一家的nv子敢做这样的事,是要连累家里被人戳脊梁骨的!我劝你们最好歇了那些荒唐念头,莫说我,你们要是谁敢做这样的事,往后传了出去,姐妹还怎么议亲?”

桃香目光锐利,冷冷看着梨香,“姐姐的意思,倘若我的丈夫因此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家人,我为什么还要同他结婚?!”

梨香万万没想到桃香如此不惧,她气急,重重拍了桌子,怒道:“你说得倒轻巧!可你为父母亲人想过没有?你只想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父母的脸面?我们做子nv的,身t发肤哪一样不是来自父母,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父母供养?既要你的,那你为什么还要你的父母养你供你上学读书?!”

梨香说得掷地有声,自以为这样的道理就能压制住桃香,桃香却没有退却,她昂头挺x,轻松一笑,反唇相讥:“若受了父母抚养,就需事事由父母摆布,那么届时父母年迈,需要子nv赡养,是不是也该对子nv百依百顺??”

梨香怔住,不自觉退后一步,“你说什……”

桃香b近一步,“如姐姐说,父母生养子nv,则子nv反哺赡养做报答,这道理很对,我也赞成,只是若父母需要我赡养,那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做事去?可现在,父母却要我们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我们做nv子的,得为了从来没有抚养我们的家族绵延子嗣,开枝散叶,请问姐姐,我们不侍奉我们的父母,却跑到别人家,要孝顺别人家的父母,这又是什么道理?这又算哪门子的孝道?!”

桃香说到后来,眼中有泪花闪烁,“姐姐,我堂堂正正为人,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的主?难道身为子nv,就必须同父母亲划清界限才能追求我的道理吗?那么为什么父母不能允许我有我自己的思想,非得摆布我的人生不可?可是当他们的安排出了问题,当姑母生生被丈夫拳打脚踢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还有,姐姐,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身为nv子就该忍气吞声?!”

“为什么身为nv子就该逆来顺受?!”

“为什么我们nv子想要自己择婿,便是让家人父母蒙羞的丑事?”

“如果所谓的身受父母,就是让我唯父母之命是从,那g脆就把我这一身骨血还给父母!让他们拿去再造一个听话顺从的nv儿好了!就让我早早投胎去,我宁可做猪做狗,也好过做任人摆布,一生不得做主的人!”

桃香一口气说完,猛烈地喘息,红着眼睛怒视梨香,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后退。屋子里一下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杏香气都不敢喘一下,为难地看着两个姐姐。

半晌,梨香沙哑地说:“今天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桃香和杏香不无失望,还想再说什么,可梨香已经急急上前,推着她们往外走,“出去!你们都出去!”她说话时有哭腔,眼角也带了眼泪。

桃香扭身挣扎,她想说自己会走,可梨香根本不想听她再开口,只一心赶她们出去,不断说着“出去!出去!”

桃香和杏香被轰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吓了一跳。这元家上下谁人不知大小姐脾气是最好的,平日里她和下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下人犯错她也不会随意训斥,今日这般激动,把另外两位小姐赶出来,却还是头一遭。

婆子丫鬟们赶紧上前拉开她们劝和,梨香这一屋的下人正想涌进去,可站在门后的梨香已经合上了,把自己关在里面。有个叫周y的,是梨香的贴身丫鬟,赶忙敲了敲门,想要关心梨香。

“不许进来!”梨香厉声道。

她哭泣着,双手放在背后,后背抵靠着门,又担心丫鬟发现她的异常,她x1了x1鼻,深x1一口气,柔声对门外说:“我歇下了,今晚你们都别进来伺候。”

周y虽然担心,但是小姐发了话,她不敢不应,只好说自己和别人就在外面候着,梨香有事吩咐就是。

可梨香哪里敢叫她们听见自己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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