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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联盟三十六区

 

——大陷落后660年,驻联盟五区学会分部

郁了在喝酒。

郁了带着眼罩窝在病床里边输液边喝酒,四五个联系白塔紧急借调过来的貌美向导闭眼趴在他床边,这些或秀丽或可爱或老头味的眉毛们一齐皱起,各有一番或我见犹怜或尊老爱幼的风情,可惜在场唯一能欣赏的银发男人只是握着哨兵输液的右手,关切地问青年想不想试试别的口味。

郁了没有搭理男人,事实上他被这人从牢狱捞出来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期间他就像个大号宠物一样被塞进笼子里拎来拎去,自称赛的男人一直试图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什么,可惜全被他脑里萨尼亚的叫声淹没,唯一还算令人满意的是这里对他的有求必应。

虽然他从头到尾只是在不停地要求酒精,把自己喝到神志不清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他搬来搬去。

“很抱歉先生,对于这名哨兵的精神域问题,我们恐怕无能无力。”

诊病结束后,五名向导中最年长的那个起身表达歉意,年长者安抚地拍着其中一个年轻向导的背部,伸出精神触须安抚这个被黑暗吓坏了的孩子。

方简示意自己的学生们搀扶艾什先去休息,赛没有阻止老人的动作,他正在端详郁了布满伤痕的手,时不时拨弄两下扎进这层薄薄皮肉的针头,然后满意地看见哨兵痛苦地一颤,却依旧无所谓地将手摆在加害者面前。

老人淡定地看着赛的动作,他的年纪几乎跟联盟一样长,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居高位,白塔的建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年轻时带领哨兵们作战没少折腾这群敏感玻璃人,只是如今退居二线,过着带带年轻向导休养生息的日子。

因此他可以负责地判断,这名学会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哨兵的精神域,已经没有半点修复的可能性了。

赛再次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盒装酒精,体贴入微地插好吸管递到郁了手里,哨兵来者不拒,病态惨白的脸颊喝到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如果现在有医生用测温仪测这人体温的话,那警告声必然会掀翻学会往建材里偷偷掺杂了四号金属的分部屋顶。

可惜在场看护的两人都不具备哪怕一点的特殊人种保护精神。

“叫我赛,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赛终于不折腾哨兵了,他起身礼貌地对方简做了个自己刚学不久的联盟手势,“如果我不需要你们治好他,只保证普通的行动能力呢。”

方简回礼,意料之中地点头:“虽然任何精神力都无法接触这名哨兵的精神域,但我们可以为他构造一个简易精神屏障,将他的精神体强制隔绝在外界。”

“其实他之前做的已经很好了,依靠酒精强行麻痹大脑,让精神体不受控制地离体,依靠疼痛与混乱保护自己的理性远离精神域。”

方简将手放在郁了的额头,老人的视角里哨兵沉没在黑色的潮水中,血肉裸露难辨原型的精神体被无形的存在撕咬分食,嚎叫着发出恸哭声,潮水中唯有两点微弱的绿光彰显他理性仍存。

老人叹了口气,就算是联盟里活得够久的长者也依旧对这黑色物质的来历毫无头绪,越是向上追求权势或力量,就越恐惧于这世界从帷幕后隐约透露的形状。

或许他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秩序建立时付出的惨重代价还历历在目,旧世界失落的科技才被挖掘出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们消化百年,现在的联盟真的有探究大陷落真相的资格吗?

或许希望是有的,但那也是在下一代身上了。

“好了,”老人收回手,身体晃了两步,方简睁开一直眯着的双眼,眼角层层细纹舒展,叫人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几分风采,或许再早个几十年他会想尽办法探究这黑潮的来历,但时间不对,时间不对。

联盟还没有强大到能付出惨重代价的时候,年轻人应当被给予机会。

“先生,”方简看着昏昏欲睡的哨兵,黑潮冲洗下的绿光稳定了几分,较过去心软了几分的向导问道,“我知道您能通过学会鉴定,就不会对人类产生危害,这些科技疯子在这方面多少还是值得信赖的。”

赛示意老人继续,学会分部唯一的病房是刚刚从被强制征用的部长办公室改造而来的,巨大的落地窗照进远处五区人造太阳发出的日光,理因什么都看不见的哨兵一直面对着这个方向,他伸手揉了揉郁了洗了几天吹干后蓬松的黑发,勾住青年脑后的带子解开眼罩。

郁了闭紧被日光刺激出泪水的眼睛,被迫将头扭向银发男人的那边,赛安抚般摸着哨兵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既像在安抚受惊的宠物,又仿佛在溺爱自己的幼子。

老人再度叹气,为这位已经受尽折磨哨兵的未来担忧片刻,方简已经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过去他没少见最得意的学生在下课扑进来接她的哨兵怀里,兴高采烈地拽着看似不情愿的少年分享日常。

造化弄人,还是太晚了。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带领学生去十四区实践时顺路给女孩送的花,冰冷的石碑上刻着他无数学生的姓名,联盟没有回收尸骨的习俗,遗失在陷落区的一切都尽归白雾,而他能做的只有对着石头献花。

“您将这孩子从牢狱里带出来,到底想让他做什么。”方简终于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怀里哨兵逐渐放松的身体,银发的不死者放轻了声音:“他将陪我踏上一场旅行。”

“旅行?”

“是的,一场跨越联盟三十六区的旅行。”赛轻描淡写地说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禁忌,“我要带着他走遍人类的所有领地。”

方简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略过一切隐秘,只追问郁了会有怎样的结局。

看见埋在自己腹部的黑毛球颤动两下,赛警告地扯了扯哨兵的头发,毛球老实下来了。

永恒的不死者随及愉快地宣布:“我们会在旅行的终点迎接必然的失败,然后悲惨死去。”

得到赛的回答后,尽管这听上去更像一通神神叨叨的呓语,老人还是好涵养地向学会新上台话事人告辞,留下一句他们会前往十四区帮忙,经过那里的话可以带着郁了来复诊,便一刻不停地带着学生们离开,看样子很是嫌弃这个晦气地。

每次想想就很悲伤。

方简原本沏沏小茶骂骂学生,带着小向导们悠闲研学,结果半道被学会强制征调,银发男人在联盟的关系网甚至连方锦明那小子都感到棘手,精神域里的老猫现在还捂着爪子冲他哀怨叫唤,没有半个月的修养是别想叫它再出来帮忙,小向导们的精神体就更不用说,艾什的长耳兔还在外面啪嗒啪嗒掉眼泪,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老人家完全是被迫伤筋动骨走这一趟。

赛没为难他们,向门口的守卫示意放行,向导们叽叽喳喳地离去,原本群莺环绕的病房瞬间冷清,只有怀里看似睡去的哨兵顽固地朝他伸手要酒。

真该叫方简留下来看看郁了这样子,这小孩哪里有他说的那样好听,什么保护理性,唯一一点理性全都用来要酒喝了,活脱一副想就地喝死自己好再也不用醒来的模样。

赛扶着郁了的肩膀坐好,银发男人在五区分部长心爱的椅子上翘起腿,用行动拒绝哨兵的要求,他适时提起一旁准备多时的精神体隔绝箱,窜向放有酒精柜子的萨尼亚一头撞入,被不死者毫不费力地收容。

“咚!”血肉撞击的熟悉声音。

郁了睁开眼,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光亮,但至少在没被一群人用十六号能源灯照追着时,生理眼泪不会开闸般掉个不停。

哨兵如同第一次看清世界般眼神中带着点茫然,而他面前的世界一份子正左右摇晃手里的隔绝箱,试图闻声辨别这只看不见的小动物品种。

郁了眼睁睁地看着萨尼亚暗红色的血液四溅,小动物卡在笼子不大的缝隙间,永远无法愈合地伤口散发出腐败的气味,被关押的八年里他早已对这气味习以为常。

他们就此沉默不语。

房间里唯二的哨兵和人类似乎都打定主意要等对方先开口,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郁了无疑战局较大优势,不提他原本就被诟病是个哑巴哨兵,在一个人坐牢八年后会不会说话都是个问题,因此人类的败北似乎成了定局。

“”郁了对萨尼亚的悲惨遭遇视若无睹,只在血溅到自己身上下意识抬手抹去,白塔研究表是精神体的构造物取决于主人的认知,其本质是精神力撬动真实世界的映射,因此实际上萨尼亚并没有真正血液,一切都是哨兵的认知模拟。

在他失去理智舔舐自己手指之前,郁了首先嗅到了自己认知中血液的气味,温暖且甜美都红色甘泉,从女孩洁白的颈侧潺潺流下,仿佛能将腹中的饥渴连同全部苦痛一起抚平,就此回归初原母体的体内。

不会再有任何磨难了,女孩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每次普通的分享日常。

只要你咬下去。

回过神来时,郁了口中已经品尝到铁锈的味道,眼前捂住他嘴的银发男人与女孩空洞的眼神割裂开来,两个不同的视界在哨兵脑中互相挤压,最后他看见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小刀,随即引颈受戮般闭上眼,顺从地等待多年之前就应当降临的裁决。

赛剁掉自己两根手指,趁松开手时迅速塞进哨兵嘴里,或许是因为业务不纯熟,郁了立马发出被喉咙被粗暴对待的干呕声。

永恒的不死者盯着掉在床单上的两根手指,不可置信地想自己有那么难吃吗。

“酒”哨兵的声音濒死幼猫般微不可闻,他拽住赛顺滑的银色长发,大有下一秒就吐到上面的架势。

不死者难得手忙脚乱地取来酒精,插上吸管递给郁了,哨兵跟饿极的小猫舔奶没什么两样地饮酒,赛用手掌蹭了蹭哨兵的脸颊,将几滴溅到的血液晕开,忽然有种养了什么醉汉吸血酒鬼当宠物的不妙错觉。

郁了吐出被咬得破烂的吸管,沙哑的声音嘶嘶作响,带着长时间没说话产生的古怪音调:“你的味道好恶心。”

赛拨弄两下哨兵的刘海,莫名心情愉悦,不死者彬彬有礼地回敬:“彼此彼此,你也一身酒臭。”

哨兵沉默半晌,将床单上的手指垃圾一样抖到地上。

赛用左手捡起其中一根,本该残缺的肢体此时恢复如初,银发的怪物捻着自己留有牙印的食指,哨兵发达的视角里两根手指连纹路都如出一辙,就好像程序的故障增生,这个人是扭曲规则的造物。

“怎么能浪费粮食呢,”赛掏出盒子将两根手指打包装好,“万一以后饿了还能当口粮呢。”

郁了又有点作呕,他咬着吸管猛吸一大口,含在嘴里用炭火灼烧血肉的痛楚压制恶心,赛乘机掏出手帕给他擦脸,这人难道是什么万能装备箱吗,小小的风衣到底哪来怎么多东西。

等擦干净脸后郁了指指身后的窗帘,他感觉自己长时间暴露在光下的眼睛又有流泪的迹象了,他还得留点力气和这个怪物周旋,实在抽不出精力再哭一场了。

尽管箱子里萨尼亚无时无刻不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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