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节
&esp;&esp;第473章
&esp;&esp;王姐押运的车顺利入境,自滇入川,转湖北进湖南再抵达广州的秘密仓库,用时半个月,挂了湖北车牌的运油车只在版纳被严查了一次。卸货后谭晓林十分爽快,巨额奖金立刻转到王姐等人的户头上,马大伟随即通知景生隔日押运第二车出发。
&esp;&esp;出发前一夜,景生脑中入走马灯不停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该如何应对,到了四点多实在架不住困意才勉强合上眼。混沌中他似乎回到儿时,那是景洪的农场宿舍,白天顾东文带着他把墙刷得雪雪白,姆妈给他的钢丝床换了一张崭新的竹席,再用旧毛巾在开水里烫过擦了好几遍,细心地摩挲过每一寸席面,怕有竹刺扎到他。他不耐烦地跳上床滚了两滚,姆妈笑着用毛巾抽了他一下。夜里他躺在新竹席上一遍遍用大拇指压没干透的墙面,看能不能压出指纹,一个指纹叠着一个指纹,像迷宫。
&esp;&esp;姆妈和顾东文的话隔着衣柜传进耳来,很清晰。
&esp;&esp;“你说这么个日子下去有意思吗?”姆妈有点犹疑地问,“大家都说没意思。”
&esp;&esp;“有卵意思,”顾东文冷笑了两声,“让这么多人上山下乡就是戆卵政策,册那一帮赤佬发神经。”
&esp;&esp;“政策怎么会错呢——”姆妈叹了口气,“我倒不是吃不起苦,也不是后悔来,但没道理让景生这一代也留在这里吃苦,一想到他长大了还要半夜起来割胶,就像割在我心上——”
&esp;&esp;“肯定要回去的,反正不闹是回不去的,要闹起来要闹大才有用。”顾东文沉声说。
&esp;&esp;“要不我们也黑着回去?上海盯着的人多,回扬州要好一点吧?”
&esp;&esp;“凭什么?我们光明正大地来,就要光明正大的回,谁让我们来的,谁就得让我们回,黑掉算什么?”
&esp;&esp;姆妈叹了口气:“也是,别的不说,景生总归要有户口才能读书——”
&esp;&esp;“我不要户口,不要读书!”景生看见自己在黑暗里拍了两下墙。
&esp;&esp;“放屁!”顾东文隔着柜子吼了一句,“不读书你想干嘛?当流氓?”
&esp;&esp;“就当流氓,你不也是流氓?”
&esp;&esp;景生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不禁笑了。顾东文骂他一句,他总要回嘴好几句。
&esp;&esp;姆妈笑呵呵地数落景生没大没小不懂大人的苦心,又怪顾东文不好好跟孩子讲道理。
&esp;&esp;“景生啊,你要不要去尿尿?”姆妈岔开话题。
&esp;&esp;“你烦死了,我又不是三岁,有尿我自己会去。”
&esp;&esp;“真的没有?”
&esp;&esp;“没有没有没有。”
&esp;&esp;“那我去上厕所,你真的不要一起去?”姆妈走近来掐了掐他的眉心,“小孩子不要老是皱眉头,去伐?我跟你说说话。”
&esp;&esp;“不去,你怎么不问顾东文要不要尿?”
&esp;&esp;“他刚去大号过。”
&esp;&esp;姆妈笑着弯腰要亲他,被他伸手挡住了。
&esp;&esp;“我陪你去,你有话跟我说,他一个毛孩子有什么好轧讪糊的,切。”顾东文起了身。
&esp;&esp;“不用,我逗景生呢,欸,手电筒给我。我自己去,你别起来了。”
&esp;&esp;“走吧,别指望儿子,要指望你男人知道吗?”顾东文的话总特别气人。
&esp;&esp;他冷哼了一声,侧耳听顾东文趿拉拖鞋的声音,听见姆妈压低了声音不许顾东文去。
&esp;&esp;“他不去你去了他更加要生气了,你别老是故意惹他行不行?”
&esp;&esp;姆妈到底是一个人出了门,顾东文不放心,站在门口看。
&esp;&esp;“小把戏,我跟你说,书肯定是要读的,晓得伐?等回了上海,你要再敢逃学,老子打断你的腿送去学校。”
&esp;&esp;“要你管!”他愤然还击,“我不是你儿子。”
&esp;&esp;顾东文蹬蹬蹬冲进来,捡起拖鞋,抽了他好几下。
&esp;&esp;他那时候真打不过他,也逃不掉。顾东文手劲太足。
&esp;&esp;“顾东文你干嘛呢!”姆妈回来了气得抢过拖鞋反手抽顾东文。
&esp;&esp;他从小床上跳下地:“要你管?!你不是我爸,我不是你儿子,你凭什么要打断我的腿?”
&esp;&esp;姆妈手里的拖鞋抽在他腿上,火辣辣地疼。
&esp;&esp;“你姓顾,你就是他儿子!他就是你老子!”姆妈咬着牙抽了他十几下。
&esp;&esp;他咬着牙瞪着顾东文,一动不动任姆妈打。
&esp;&esp;还是这间宿舍,姆妈失踪那夜,大雨跟倒下来似的,他迷迷糊糊地被摇醒,浑身湿透的顾东文说姆妈上厕所没回来。
&esp;&esp;关于那夜的记忆,景生其实有点模糊,似乎好几个夜晚发生的事错位叠加了,姆妈应该又问了他有没有尿要不要上厕所,他记着那夜被拖鞋抽的仇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但姆妈也没去,缝缝补补腌制了什么之后上床睡了,腌的是萝卜还是梅子,他记不清了。似乎顾东文说要陪她去,她说下大雨懒得跑,明早再去算了。似乎他还隔着衣柜喊了一声“有痰盂你尿好了,让你男人帮你倒痰盂。”
&esp;&esp;顾东文说他没说过这句。
&esp;&esp;恍惚中景生看见黑不溜秋的自己和顾东文伏在草丛里,观察不远处的婴粟田,他们听说金三角有毒贩抓女知青去种罂粟生孩子。丛林里蚊虫肆虐,一条青绿色的细蛇蜿蜒游过他屁股后头,顾东文侧身看了一眼,一边掐住蛇的七寸,抖了几抖不放心,用石头又砸了好几下,随手把蛇甩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esp;&esp;“蛇会钻进人的屁股里伐?”他压低了声音问。
&esp;&esp;“废闲话,有洞总归会钻的,”顾东文掏出水壶给他,“还切得消伐侬?”
&esp;&esp;“嗯。”他抿了两口水,不再说话。
&esp;&esp;景生看见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小小的自己头顶上,一圈光,很亮,亮得刺痛了他的眼睛。不远处有少女在晨辉中轻快地走向弄堂外,她回过头有点警惕地喊了一声:“侬快点呀,要迟到了。”
&esp;&esp;是陈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