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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节

 

&esp;&esp;小胡子熬不过这双流光溢彩又正义凌然的眼,咣当一声下了车,“嘭”地拉开后座车门,一口崇明话有八个调到底比上海话多出三个调,骂起山门来别有一番狠劲,几分钟后中年夫妇较量不过,败下阵来,艰难地爬出车,给了斯江几句狠话,悻悻然拔脚去追另一辆差头。

&esp;&esp;“好了,小姐,请上车,侬要去啥地方?”

&esp;&esp;斯江松了口气,一弯腰就见雪白座位套上有刚刚那对夫妇留下来的新鲜鞋印,车子里还有一股香烟味道,她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差头师傅立马开了车窗,连声道歉说是因为上一车乡下人不听劝阻硬在车里抽烟,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鸡毛掸子,掸了掸鞋印,骂了几句:“再碰上这对赤佬,我必定要夯伊拉一顿!小姐坐里厢清爽一点的地方。”

&esp;&esp;“侬啊会投诉吾啊?”小胡子回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着斯江嬉皮笑脸地问。

&esp;&esp;“不会。”斯江报了地址,低头给林凌发信息,想了想又删掉了打好的字,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她倒定下了神,正好想想该怎么跟林凌提这件事。

&esp;&esp;七点钟的夜上海,延安路高架上车流熙熙攘攘,喇叭声此起彼伏,遇到并道就堵成糨糊,加塞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主胸口都贴了大写的勇字,拼得就是个不怕剐蹭不怕撞,谁胆小谁输。差头一路龟行,计价器上数字越跳越凶,小胡子瞄了斯江两眼,摇下窗户大声对阵准备加塞的私家车。

&esp;&esp;“插插插,就晓得插队,插侬娘额头,急着去寻西(送死)啊?!”

&esp;&esp;“册那,侬靠噶近想做啥?来呀,吾反正公司有全险!谁怕谁?”

&esp;&esp;“你安徽的车子跑来上海轧什么闹忙?就晓得插队,没规矩!”

&esp;&esp;他这么无差别连珠炮攻击了一番,车道竟然真的顺畅了不少。

&esp;&esp;斯江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胡子,果然一脸志得意满。

&esp;&esp;“要我当市长,就规定这些外地车牌的汽车都不许进上海乱开!怎么,买得起车,买不起阿拉上海牌照?买不起就不要来,哼。”

&esp;&esp;“上海又不只是上海人的上海。”斯江淡淡地应了一句。

&esp;&esp;小胡子却更加来劲:“唉,小姐你不知道,今年车牌出了新政策,拍卖没底价咧,原来桑车车牌一张两万起,你如果不是买阿拉桑塔纳,十万洋钿起拍,其他不说,这个价钿才配得上阿拉大上海对伐?结果前两天一张车牌才拍了几钿?八千八!便宜到这种地步,等于覅钞票对伐?阿拉市政府要喝西北风去了哦。有种上海人居然还跑到江苏浙江安徽上那种不要钱不值钱的车牌,回来大摇大摆跟阿拉上海车牌抢车道,你说是不是老不公平的?”

&esp;&esp;斯江听在耳里,她对这些具体规定并不了解,想起林凌去年也有买车的打算,提过一句想买辆桑塔纳2000,大约也是为了省点车牌铜钿,这些匪夷所思的规定总归有着这样那样的地方保护主义,不公平是肯定的,便接了一句:“既然政府允许老百姓买车,上哪个地方的车牌是老百姓的自由,车子在哪里开也是老百姓的自由,没什么不公平。”

&esp;&esp;“小姐你这个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没道理。那你说,阿拉沪c车牌十几年前就只有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七点之间才能进市区,为啥道理?去年开始,阿拉沪c的车子二十四个钟头不许进外环以内了,浦东都不行,为啥呢?还不是为了保证市区道路通畅,否则天天上下班高峰,条条马路都堵得一塌糊涂,受苦的还不是阿拉老百姓?大家都只想着钻空子塌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都给你占了?总归有人要牺牲一点才能保证大家都好。对伐?”

&esp;&esp;话说到这个份上,斯江就事论事道:“如果政策规定有空子可钻,那不是钻的人的问题,是规定有问题。要一部分人牺牲的规定肯定不可能是好的规定,只可能是懒出来的规定。譬如你说的沪c,比起外地车牌可以开市区,肯定是不公平的,是错的。”

&esp;&esp;小胡子一时没听懂什么叫懒出来的规定,刚要问,却听后座的美女提醒自己转内环,随后他再怎么发表高见,美女都不再搭话了。

&esp;&esp;一个半小时后,差头停在了沪闵路春申桥附近。

&esp;&esp;“此地夜里老偏僻额,要么小姐侬留个我的手机号,尽管找我,我送你回去。”小胡子笑眯眯递上名片。

&esp;&esp;“谢谢,我朋友有车。”斯江收回找钱利落下车。

&esp;&esp;小胡子目送着她远去,忽地打开车窗朝外吐了一口痰:“啐!没名堂,长得人模人样的,就知道傍大款,港巴子台巴子巴得来要命——呸。”

&esp;&esp;——

&esp;&esp;被冤枉成“巴得来要命”的港台同胞的林凌一开门,吓了一跳。

&esp;&esp;“侬哪能突然来了?”

&esp;&esp;斯江笑着点头:“查岗。”

&esp;&esp;“快点进来,你怎么过来的?这么远,早点说我去接你。”

&esp;&esp;“拦路抢劫了一部差头,差点没打起来——”斯江靴子脱了一半,侧身看向客厅,“咦,小芳从老家回来了?”

&esp;&esp;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从餐桌边转过头来:“嗯呐,刚到了半个钟头,陈小姐好。”

&esp;&esp;斯江见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还有一盘吃了一半的大红肠,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林凌这里她来过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对这位安徽住家小保姆印象深刻,一则因为小芳小姑娘只有十六岁,长得邪气秀气,但干活实在不太行,扫个地都要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在东摸西摸什么,让顾阿婆陈阿娘老一辈的人看到真的会急死。二来因为这位小保姆年龄虽小脾气却不小,有一回斯江程璎几个来林凌家喝生日酒,半夜厨房垃圾桶边上有蟑螂出没,林凌打蟑螂碰翻了垃圾桶,她半夜起来收拾,板着面孔把寿星公林凌好一顿数落。程璎笑说不知道谁是主家谁是保姆了。

&esp;&esp;这会儿再见到小芳,斯江打量了两人几眼,看向林凌:“我刚发现你和小芳两个人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

&esp;&esp;林凌一怔。

&esp;&esp;小芳翻了个白眼:“陈小姐你不要拿我们乡下人开玩笑,我可不敢和林老板搭一点界。我晕车,头疼,先回去躺会再出来收拾,不是要偷懒啊。”最后两句对林凌说完,小姑娘一扭身丢下碗筷回了自己房间,麻花辫一甩一甩的,生气十足。

&esp;&esp;斯江套上拖鞋,才发现鞋柜边上有两个开了口的麻袋,一个里面装了红薯,一个里面看着像是几只活鸡,口子上的一只对上斯江的视线,忽地挣扎着鸣叫起来,叫声凄厉。斯江吓了一跳。

&esp;&esp;林凌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收紧麻袋:“不好意思,是小芳从老家带来的礼物——”

&esp;&esp;斯江弯腰捡起旁边的红色塑料绳递给他:“我妈去查了你家户口——小芳实际上不是小保姆,是你妹妹吧?”

&esp;&esp;林凌手上一停,抬头看住斯江,两人对视着沉默不语,麻袋里的几只鸡咯咯咯咯地打着焖鸣。

&esp;&esp;斯江突然有着这一场景这一对白彷佛发生过的错觉,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才那个差头师傅的所谓公平不公平的理论。林凌和她,从来没有公平过,因为她懒得去追寻就放在自己眼前的答案。她手里爱的号码牌,从来没有无底价过。

&esp;&esp;林凌呼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笑得有点惨然:“我没想要骗你——”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只有这么轻飘飘一句,偷来的幸福果然不长远。他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但实在太过不堪,他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唯一的机会就此失去,对着陈斯江,他永远自惭形秽,永远担惊受怕,甚至这种恐惧都让他甘之如饴,似乎他的爱也因此比其他人更加神圣。

&esp;&esp;第509章

&esp;&esp;“怎么了?干嘛呢你们?鸡死了?不会吧,要死喽!”小芳拉开房门,见门口的两人站着不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人中间,弯腰捏着鸡脖子把那只老母鸡拽出了麻袋。

&esp;&esp;咯咯咯咯,老母鸡被吓得半死一顿乱嚎。

&esp;&esp;“没死啊——”小芳眼睛从母鸡身上溜到林凌脸上再溜了斯江一眼,弯腰把鸡塞了回去,“明天才杀你,嚎也没用。”

&esp;&esp;她麻利地松松系好塑料绳,站起身在玫瑰红的绒线开衫上擦了擦手,凑到鼻下闻了闻,皱着眉问林凌:“要不要我把鸡丢到卫生间去?早上都没给食,麻袋里还全是鸡屎,臭死了,我房里都闻得到。”

&esp;&esp;不等林凌回答,小芳又看向斯江:“陈小姐你别嫌弃啊,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值钱的,林老板平时对我不坏,一点心意——”

&esp;&esp;“你哥哥只是对你不坏吗?”斯江微微笑。

&esp;&esp;小芳张着嘴瞪着斯江,忽地涨红了脸对林凌喊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过!不是我说的!”

&esp;&esp;“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别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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