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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山穷水尽竟被聪明误柳暗花明堪为知心人

 

江宝嫦看向左右,顶着郑嬷嬷不赞同的目光,说道:“我和陆公子商量商量救火的事,你们不必跟过来。”

她引着陆恒走到西边的一丛凤尾竹处,既没有脱离众人的视线,又不至于泄露谈话内容,轻声问:“公子想说什么?”

“江姑娘,我听说你要嫁给崔家的大公子,为他冲喜。”陆恒单刀直入,悄悄观察着江宝嫦的表情,“我想借这个机会问你一句,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江宝嫦对陆恒的问题有些意外,却没有澄清误会,而是顺着他的话反问道:“自愿又如何?被迫又如何?”

陆恒见江宝嫦脸上毫无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se,身上穿的还是素白的衣裙,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低声道:“如果姑娘是自愿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大的喜事,身为朋友,在下理应送上祝福……”

他话锋一转,诚恳地道:“可是,如果姑娘被恩情所胁迫,无法对崔公子的相思病置之不理,这才答应了冲喜的要求,我劝姑娘三思而后行。”

陆恒向江宝嫦迈近一步,弯腰低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姑娘,实不相瞒,今日这把火是我放的,目的既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见你一面,也是为了给你提供方便。”

他迎着她诧异的眼神,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你要是不想嫁给崔公子,便借口受惊,把婚期往后拖一阵子,我想办法为你转圜。”

他的算盘打得响亮——

如果江宝嫦在他的鼓动下拒婚,和舅舅舅母的关系一定会出现裂痕。

到时候,他便有机会趁虚而入,哄她尽快嫁进昌平侯府,借此摆脱尴尬的处境。

然而,听完陆恒的话,江宝嫦竟然“噗嗤”笑出声。

她仰起玉脸,一双凤目微微弯起:“公子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要为表哥冲喜的人不是我,是他的另一位表妹。”

陆恒满脸错愕,片刻之后意识到闹了大笑话,俊朗的容颜涨得血红,也不知道是被火光照的,还是被自己丢人现眼的行为臊的。

他窘迫得连着咳嗽了四五声,强撑着翩翩君子的形象,点头道:“姑娘没有被人胁迫就好,我……我……”

陆恒后知后觉烧人院子的行为实在骇人,唯恐江宝嫦不喜,一边解释自己的思虑有多周全,一边解下荷包往外掏银子:“我放火的时候,特意挑选无人的房间,又使手下在附近守着,生怕伤及无辜。不过,姑娘终究因为我的莽撞受了损失,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知修葺柴房需要多少银子?我加倍赔给你。”

他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有哪个nv子喜欢穷酸小气的男人。

可他刚当上亲从官没多久,拿到的俸禄既要应酬,又要支付日常开销,根本剩不下多少,这会儿一颗碎银子一颗碎银子地往外掏,难免r0u疼。

“公子太客气了。”江宝嫦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不以为意地道,“一间柴房而已,能值多少银子?公子既拿我当朋友,便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柴房的火已被众人联手扑灭,远处也有人声传来。

陆恒又和江宝嫦推让了两回,见她态度坚定,只好将银子收回去。

他想到这一回不仅没在江宝嫦跟前露脸,还害得她受惊受累,简直是“偷j不成蚀把米”,深觉泄气,没jg打采地拱了拱手,道:“火已经灭了,姑娘早些休息吧,在下……”

江宝嫦忽然开口道:“公子,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能不能帮我个忙?”

陆恒眼睛一亮,连忙道:“姑娘尽管开口。”

江宝嫦道:“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我想遥祭父母双亲,给他们烧一些纸钱,因着撞上表哥的喜事,唯恐扫了大家的兴致,因此不便向舅舅舅母提起……”

陆恒闻弦歌而知雅意,反应极快地回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我为你寻一个合适的地方,到了中元节的晚上,备好马车,在这边的小门外面等你出来,陪你一起过去。”

他看见崔乐山的身影,不便再说,抛下最后一句:“姑娘要是害怕走夜路,不妨多带两个丫鬟,再带几个护院,有我们在,总不至于让你出什么闪失。”

陆恒抬脚走到亮处,向崔乐山自报家门,态度不卑不亢,谦和有礼,江宝嫦则被何氏、孟夫人等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两边各自应付不提。

崔行舟和孟筠的婚礼准备得仓促却热闹。

何氏履行承诺,给孟筠添了不少嫁妆;孟夫人倾尽全力,唯恐nv儿受委屈;崔妙颜和江宝嫦各送了一套jg致华美的头面;崔行策则连熬了两夜,写了一幅百喜图,装裱起来送给一双新人。

拜堂之时,崔行舟的病虽未全好,却也清醒了几分,双手紧抓着大红的绸带,眼睛直gg地盯着孟筠,连声问:“你是阿筠妹妹吗?是阿筠妹妹吗?可别是她们诓我的吧?”

何氏实在没法子,允他掀开盖头瞧了一眼。

崔行舟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对着孟筠又是作揖又是跪拜,欢欢喜喜地牵着她步入洞房。

崔妙颜拉住江宝嫦的手,叹道:“真好,我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家里遭过那回变故后,她似乎意识到有权有势的好处,变得沉默了许多,也刚强了许多,每日里拼命地跟着嬷嬷学g0ng里的规矩,轻易不出门。

江宝嫦紧了紧崔妙颜的手,笑道:“妙颜姐姐也不必灰心丧气,世事无常,祸福难料,不亲自走上一遭,谁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机缘呢?”

待到中元节这晚,江宝嫦收拾停当,戴好帷帽,带着白芷、云苓和四名护院,悄无声息地从东边的小门出去,果然看见一身常服的陆恒。

他垫好凳子,等丫鬟们扶着江宝嫦钻进马车,亲自驾车,徐徐往南而行。

“呀,这是什么?”云苓陪坐在江宝嫦身边,不小心碰到一个藤条编制的篮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用金纸叠的元宝,粗略一数,总有二三百只。

陆恒隔着一层帘子解释道:“我想着江姑娘在府里的时候不便准备这些,便自作主张叠了一篮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江宝嫦现出动容之se,轻声问:“这么多金元宝,都是公子亲手所折的吗?”

陆恒笑道:“区区小事,不值挂怀,姑娘就当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自打搬到汴京,江宝嫦还不曾在晚上出过门,自然无缘领略天子脚下的繁华夜景。

陆恒常常在外走动,对城中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为了驱散江宝嫦心中的不安,更为了拖长相处的时间,着意驾着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

陆恒低声解释道:“江姑娘,按京中的规矩,今晚不设宵禁,依在下之见,倒不必急着赶回去。我领着你们沿这条路走到底,感受一下此处的风土人情,再往永定河边去,你隔着车帘往外瞧一瞧,若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一声,我停车下去买。”

江宝嫦这才发现,看似样式普通的车帘竟然能够透光。

她定睛往外看去,见长街两边摆满摊位,有卖冥器靴鞋、五彩衣服的,有卖孩童玩具、各se小吃的,还有扮成鬼怪杂耍卖艺的,男男nvnv摩肩接踵,穿梭如织,热闹非常。

她的耳朵灌满人声,鼻间充盈着食物的香气,一直紧绷的身t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姐,您看那边!那是什么?”云苓到底年纪小一些,不如白芷沉稳,指着从对面过来的庞然大物叫道。

江宝嫦看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合力举着一个纸扎的鬼怪,那怪物足有两丈来高,面目狰狞,口吐火焰,身形威猛,通t漆黑,后面跟着两列僧人,定了定神,道:“应该是焰口鬼王。”

“江姑娘说的不错,他们正是在放焰口。”陆恒翻身下车,牵着缰绳避到一旁,让僧人们先走,“传说这种鬼生前悭吝小气,一毛不拔,si后成为饿鬼。它们食量极大,喉咙却极细,常受饿火中烧,永远无法吃饱,因为过于痛苦,烈焰从口中喷出,故名‘焰口’。”

白芷面露不忍:“听起来有些可怜。”

江宝嫦柔声道:“所以才要放焰口——僧人于中元之夜诵持神咒,向佛祖借来神通愿力,请饿鬼们饱餐一顿,再向它们宣扬佛法,劝它们皈依我佛,永脱鬼道。”

白芷点点头:“真能如此,倒是件好事。”

云苓也道:“只愿它们早日悔改,早登极乐。”

江宝嫦道:“我却觉得焰口鬼罪不至此。试问谁不想争财逐利,谁不ai锦衣玉食?只要没有害人之心,便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为何要遭受这么残忍的惩罚?”

她转向车外,问:“陆公子觉得呢?”

陆恒脸上闪过恍惚之se,瞬间联想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他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江宝嫦,行事并不光彩,可他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想打一个弱nv子的主意,更没有想过伤害她。

他莫名地心虚气短,含糊道:“姑娘心地仁善,对饿鬼也抱有悲悯之心,令我自愧不如。”

焰口鬼经过之后,陆恒驾着马车走走停停,给江宝嫦和两个丫鬟买了几盒点心。

听过江宝嫦的感慨,他总觉心中有愧,又拿出剩下的银子,jg心挑选了两盏莲花灯,从车帘的缝隙中递进去,道:“待会儿,江姑娘可以亲手把这两盏灯放进河中,悼念双亲,寄托哀思。”

“多谢公子。”江宝嫦伸手接过,轻声道谢。

马车离开热闹的长街,拐了几个弯,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江宝嫦看到每一个路口都蹲着不少人,他们不停地往火盆里递着纸钱,或是和故去的亲人低声说着什么,或是默默流泪。

y冷的夜风穿过树叶,将烧到一半的纸钱卷到半空,微弱的火星一闪一闪,如同亡魂们悲伤的眼睛。

云苓有些害怕,哆嗦着靠近江宝嫦。

白芷虽然面se如常,双手也紧紧交握在一起。

江宝嫦出神地想着旧事,等马车停在河边,在陆恒的低声呼唤下,藏好内心的愤懑与忧惧,轻轻答应了一声。

陆恒选的地方实在不错,江宝嫦走下马车,站在绿草如茵的岸上,看到远处山抹微云,近处风摇烟柳,又有无数朵火红的莲花在水上安静地开放,只觉jg神一振。

她面朝东南拜了三拜,在白芷和云苓的服侍下点燃纸钱,将陆恒准备的金元宝一只一只送进盆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陆恒见状,顿生怜惜之心。

他解下佩剑,半蹲在江宝嫦身边,一边帮她烧金元宝,一边问道:“姑娘如此伤感,和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江宝嫦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娘过世得早,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她含泪看向陆恒,问:“公子呢?还记得亲生母亲的模样吗?”

陆恒同样摇头,道:“不怕你笑话,我母亲笃信张真人的批示,视我于洪水猛兽,早早地把我送到庄子上,从来不肯见我。”

他顿了顿,吃力地回忆着与母亲的最后一面:“母亲病逝的时候,我才四岁多,她的陪嫁嬷嬷哑婆婆抱着我偷偷回了趟侯府。我记得她生得很美,身t却很瘦弱,一看到我就哭,命令哑婆婆赶快把我带走,说到激动的时候,从嘴里呕出许多黑se的血……”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忍着痛苦把他生下来,又对他那么狠心。

如果有的选,他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冰冷的人世,也好过孤苦伶仃地在水深火热里熬煎。

所以,从记事起,他便讨厌美丽却柔弱的nv人。

陆恒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些,飞快地看了江宝嫦一眼,见她满脸同情,暗暗松了口气,又道:“瞧我,本来是想安慰姑娘的,却说了这么多不合时宜的话。好在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父亲和母亲都对我很好,我在侯府住了这么多日子,也没有克着谁,可见什么天命,都是无稽之谈。”

江宝嫦连连点头:“公子想得开就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还是尽量往前看吧。”

陆恒陪着江宝嫦将两盏莲花灯放入河中,目送它们随着波浪飘向远方,并不急着送她回去,而是频频朝路上张望,脸上露出些许焦急之se。

江宝嫦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陆恒答道:“我在等……”

他还没说完,江宝嫦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奇怪的“呼哧呼哧”声。

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机灵的小厮牵着一条通t雪白的长毛大犬飞奔而来。

金戈冲得太急,险些撞到陆恒身上,大喘气道:“累si我了……可算赶上了……”

他朝着江宝嫦打了个千儿,道:“小的名叫金戈,给江小姐请安!给两位姐姐请安!”

他一扯狗绳,长毛犬吐出舌头,冲江宝嫦“哈哈”两声,热情地叫道:“汪汪!汪汪!”

陆恒皱眉问金戈:“怎么来得这么晚?不是让你早点动身吗?”

金戈道:“爷,今儿这事真不怪我!您不是吩咐我给白虹洗个澡吗?我把它按进桶里刷了一个时辰,又是擦水,又是梳毛,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一个没看住,它就跑到屋里偷吃去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它总共吃了三个r0u包子、两袋牛r0ug、一大块r0u饼,连您的夜宵都没放过,脸上沾的全是酱汁,我擦了半天,现在嘴里还有味儿呢!不信您闻闻!”

金戈说着就扛起长毛犬,掰着它的嘴往陆恒跟前凑。

见状,白芷和云苓偷笑出声,就连江宝嫦也微微g起唇角。

陆恒脸上挂不住,低斥道:“够了!”

他拎着长毛犬的后颈皮,单手把它提起来,y着头皮对江宝嫦道:“江姑娘,这畜生虽然贪吃,却极通人x,是我在庄子上从小养大的,能听懂很多简单的指令,认路也准。”

大犬乖顺地耷拉着四肢,似乎听出主人在夸赞自己,冲着江宝嫦又叫了几声:“汪呜!汪呜!”

江宝嫦试着伸手0了0大犬的脑袋,见它十分享受,转而挠起毛茸茸的下巴,问:“公子这是何意?”

“我打算把白虹送给你,当然,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换一个。”陆恒生怕她拒绝,详细地解释自己的用意,“我知道姑娘最重规矩,绝不肯做私相授受的事,可你客居在舅舅家,难免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b如之前在嘉福寺遇险,家中走水,而我愿尽绵薄之力。”

他把大犬放到地上,往江宝嫦的方向推了推,道:“白虹既可帮姑娘看家护院,遇到棘手之事,又可及时传讯于我——我已教它熟记崔府到昌平侯府的路线,它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跑一个来回。”

白虹嗅到江宝嫦和两个丫鬟身上的点心味道,毫不留恋主人,围着她们绕了几圈,一边吐舌头,一边摇尾巴。

白芷和云苓忍不住弯腰逗它,江宝嫦却一言不发,迟迟没有表态。

陆恒这个主意,不可谓不尽心,不可谓不周全。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徘徊在逾越礼法的边缘,对江宝嫦关心得过了头。

江宝嫦沉默的时间越久,陆恒和金戈越紧张。

金戈道:“江小姐要是嫌白虹的毛不好打理,小的可以把它剃光了再给您送过去……哎呦!爷,您踩我的脚g什么?”

陆恒狠狠剜了他一眼,面对江宝嫦时,又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姑娘如果有什么顾虑,还请明说。”

江宝嫦道:“我很感激公子的好意,不过……你方才还说不能做私相授受的事,如今又说遇到危险,便请白虹代为传讯,这……”

陆恒道:“这个好办,姑娘不必亲手写信,咱们约定一个暗号——你往白虹颈间系一条h布,便意味着有事需要我帮忙,却并不紧急,我会回信给你,约好见面的时辰和地点;往白虹颈间系一条红布,便意味着遇到了十万火急的麻烦,我一看到它,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边。”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还效仿之前的法子,以一枚铜钱做交易,好不好?”

白虹享受着白芷和云苓的抚0,舒服地歪了歪脑袋,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呼噜声,尾巴摇来摇去,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主人贱卖。

江宝嫦终于松口,递给陆恒一枚铜钱,道:“白虹这个名字极好,便不必改了,公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陆恒暗暗松了口气,把铜钱装进荷包,笑道:“姑娘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陆恒带着金戈将江宝嫦送回崔府,驾着马车往昌平侯府而去。

路上,金戈小声嘀咕道:“小的今儿个算是开了眼了,没想到江小姐既有钱又美貌,说话也和和气气的,跟个仙nv似的,难怪能把您迷成这样……”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那么完美的人,嫁给谁不行?能便宜自家主子吗?他们倒霉了那么多年,还能遇上这种好事?

他停了半晌,又嘀咕道:“爷,小的怎么觉得跟做梦似的?江小姐真把白虹收下啦?”

陆恒没说话,轻“咄”一声,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他也觉得跟做梦似的。

白虹到了江宝嫦的院子,犹如掉进了福窝里。

狗盆里装满吃不完的r0ug和牛r,新鲜的骨头堆成一座小山,丫鬟们争着抢着给它洗澡、梳毛,找出许多五颜六se的藤球陪它玩耍,护院也喜欢带着它四处巡逻。

白虹乐不思蜀,把旧主人抛到九霄云外,像个暴发户似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耀武扬威,不慎惹恼了叫“附香”的白猫,被猫儿狠揍一顿。

它“嗷嗷”哀嚎着冲进厢房,身手灵活地跳上矮榻,钻进江宝嫦怀里告状,sh漉漉的鼻子在她手心蹭来蹭去,委屈地耷拉着尾巴。

崔妙颜和孟筠正和江宝嫦围坐在一起打络子,见状一齐笑起来。

崔妙颜道:“宝嫦妹妹,这条狗是从哪里得来的?看着既刁钻又可ai,极是有趣。”

孟筠如今已做妇人打扮,学会了如何喜怒不形于se地敲打下人,在江宝嫦这里,却习惯x地流露出几分天真烂漫,点着白虹的鼻子道:“宝嫦姐姐,我能抱抱它吗?”

江宝嫦把白虹递给孟筠,扯谎道:“是我在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主人,先养在身边解解闷儿。”

她转移话题,问孟筠道:“阿筠妹妹,嫁给行舟哥哥之后,你过得快活吗?他待你好不好?府里的奴才们有没有给你使绊子?还应付得过来吗?”

提及崔行舟,孟筠玉脸微红,小声道:“相公待我极好。”

冲喜之后,崔行舟渐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身子也一日日好转。

何氏对孟筠感激涕零,非但免了她每日的请安,不像其他婆婆一样给儿媳妇立规矩,还屡次为她撑腰,命令那些下人们仔细办差,小心伺候。

崔行舟则真的以为自己ai孟筠ai得着了魔,相思入骨,方才一病不起,彻底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再不和丫鬟们说笑,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一会儿见不着她就要着急。

他永远也离不开她。

崔行舟对此深信不疑。

天气渐渐由热转凉,江宝嫦带着绒线铺子的账本进g0ng,和端yan公主商议扩大经营范围的事。

江宝嫦道:“这几个月,铺子里的盈余虽然不多,好在口碑已经打了出去,回头客并不算少。”

她拿出亲手绘制的街道图,指了指上面画红圈的地方:“我打算把对面两家铺子也租下来,一家卖绸缎成衣,另一家卖胭脂水粉,凡是光顾过绒线铺子的老顾客,进店一律打八折,公主意下如何?”

“宝嫦姐姐,你只管告诉我需要多少本钱,我使人给你拿银票就是了。”端yan公主正坐在江宝嫦对面拆螃蟹,头上步摇乱晃,手里叮当作响,“不过,为什么卖的都是nv儿家喜欢的物事?咱们不能开一家当铺或者酒楼吗?”

江宝嫦笑道:“当铺虽好,因着许多客人选的是活当,咱们既要给银子,又要腾出库房和人手保管财物,往往需要拖上三年五年,才能收回本钱和利息,并不合算,酒楼耗费的人力和物力就更多了。”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卖nv儿家的物事有什么不好?公主介绍了那么多贵客,妙颜姐姐和阿筠妹妹也拉了不少朋友,现成的客源摆在这里,与其让她们到别家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还不如一并兜揽过来,把银子装进自家腰包。”

“生意上的事我没你懂,你做主便是。”端yan公主被江宝嫦说服,晃了晃脑袋,“你说的也对,你于穿衣妆点上颇有心得,上回送进g0ng的金花胭脂和玉簪香粉,连我母妃都赞不绝口,照计划开下去,肯定不会赔钱。”

她忽然尖叫一声,把纯金打造的长签掷到地上,捂着左手发火道:“什么臭螃蟹,腿上长这么多刺g什么?一点儿也不懂事!还有你们,准备这么尖的签子,是想扎si本g0ng吗?脑袋在脖子上待腻味了吗?”

g0ngnv们吓得跪了一地,连连磕头,齐声喊道:“奴婢该si,请公主恕罪!”

江宝嫦起身走到端yan公主身边,弯腰握住她的手,看到食指上扎出个血洞,连忙紧紧按住伤口,吩咐道:“快取热水和伤药过来。”

她一边为端yan公主包扎,一边轻声劝道:“公主想吃螃蟹,让典膳局的人拆好再端过来也就是了,何必亲力亲为?”

端yan公主嗅着她身上传来的淡雅香气,委屈地ch0u了ch0u鼻子,道:“你不知道,父皇最近很少翻母妃的牌子,母妃愁眉不展,闷闷不乐,连吃饭都没有胃口。我想尽快学会拆螃蟹,在中秋节的百菊宴上,亲手拆上两只,哄父皇和母妃开心。”

江宝嫦看着盘子里五六只si状各异的螃蟹,哭笑不得,劝道:“公主有孝心是好事,倒也不必损伤肌t。我教你个法子,你使人提前把蟹壳敲松,将蟹螯和蟹腿里的r0u剔好,再原样塞回去,到时候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闻言,端yan公主大喜过望:“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宝嫦姐姐,百菊宴那日你进g0ng陪我好不好?就坐在我身边!万一我剥的螃蟹缺胳膊断腿,你可以在桌子底下帮我打掩护!”

江宝嫦爽快地答应下来:“公主有令,不敢不从。”

端yan公主单手托腮,看着江宝嫦熟练地用蟹八件拆好一整只螃蟹,叹气道:“宝嫦姐姐,你说,世上有没有能让nv子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法子?”

江宝嫦用小银勺舀起满满一勺蟹h,喂到公主嘴边,似是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安慰道:“贵妃娘娘国se天香,风华绝代,又正值盛年,想来和失宠扯不上关系,公主无需过于忧虑。我听说近来北边出了个金莲宗,打着宣扬佛法的名义纠结灾民,犯上作乱,圣上正为此而头疼,所以,他一时冷落后g0ng,也不足为奇。”

端yan公主吃得两腮鼓鼓囊囊,屏退g0ng人,靠在江宝嫦肩上,撇嘴道:“什么金莲宗银莲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好头疼的。你不用安慰我了,父皇对母妃越来越冷淡,我感觉得到,皇兄感觉得到,母妃更加感觉得到……”

她压低声音:“宝嫦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下个月秀nv们就要入g0ng,母妃打算从里面选两个美貌又听话的,让她们搬进长春g0ng的偏殿,讨父皇欢心,通过这种法子固宠……你说nv人可不可怜?明明心里不愿意,还要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主动分享自己的相公……”

江宝嫦目光微闪,轻轻0了0端yan公主的头发,道:“贵妃娘娘身居高位,又统管后g0ng,自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好在公主是金枝玉叶,集万千宠ai于一身,将来可以亲自挑选驸马,要求他对你一心一意,还可以辟府而居,不必受任何委屈。”

“宝嫦姐姐!你在胡说什么?”端yan公主羞红了脸,扯着她的衣袖不依,“那些臭男人一个b一个蠢,我才瞧不上他们!”

江宝嫦忍俊不禁,起身收拾账本:“公主,时候不早了,我该出g0ng了。”

端yan公主追着江宝嫦道:“不过,宝嫦姐姐,你若遇到了心仪的男人,尽管告诉我,我求父皇给你赐婚!”

她想了想,又道:“不止是你,还有妙颜姐姐……”

“公主忘了,妙颜姐姐身为官宦之nv,下个月也要进g0ng参加选秀。”江宝嫦动作一顿,轻声提醒她,“到时候,还要麻烦公主看顾一二。”

端yan公主怔了怔,喃喃自语道:“对呀,我怎么忘了,妙颜姐姐也是秀nv……她相貌出众,知书达礼,也不蠢笨,正好合适……”

她藏不住心事,起身就往外跑:“我要去见母妃!”

端yan公主跑到门边,又转过头,冲江宝嫦嚷道:“宝嫦姐姐,内侍省新送了几十盆菊花过来,全都摆在院子里,你挑十盆带回去赏玩,哦,对了,再挑十盆分给妙颜姐姐和阿筠妹妹!”

江宝嫦笑道:“多谢公主,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江宝嫦站在院中,看到地上和半人多高的花架上摆满名贵的菊花,单她认识的便有凤凰振羽、西湖柳月、十丈垂帘、白鸥逐波、朱砂红霜等等,认不出的更是千姿百态,争奇斗yan。

她点了二十盆菊花,等待g0ng人装车的间隙,扶着一朵雍容雅致的瑶台玉凤细细嗅闻,忽然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你是谁家的nv眷?孤怎么从未见过你?”

江宝嫦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持扇而立,头戴金冠,身穿杏hse的衣袍,x前绣着四爪金龙,腰间佩着龙纹玉佩,身后又跟有许多随从,立时猜出他的身份。

她翻身拜倒,朗声道:“民nv江宝嫦,是吏部崔侍郎的外甥nv,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太子魏怀靖虚扶了她一把,和气地笑了笑,“原来是江小姐,孤听端yan提起过你。端yan呢?”

“回殿下,公主去了贵妃娘娘的长春g0ng。”江宝嫦依言起身,从太子身上嗅到淡淡的龙涎香气。

“孤这个妹妹实在顽劣,哪有把客人晾在院子里,自己跑去见母妃的道理?”魏怀靖无奈地摇摇头,对身后的长史吩咐道,“孤记得父皇赏赐的东海珍珠还剩下不少,给江小姐装一斛,送到崔大人府上。”

江宝嫦连忙解释:“殿下误会公主了,公主送了民nv许多菊花,因着需要装车,才耽搁了一会儿。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民nv不敢收殿下的礼物,请殿下收回成命。”

“一斛珍珠罢了,不值什么。”魏怀靖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扇子,“再说,江小姐像是读过书的样子,难道没听过‘尊者赐,不敢辞,辞不恭,受之无愧’的道理吗?”

江宝嫦难却盛情,只得再度跪拜谢恩:“民nv谢殿下赏赐。”

等江宝嫦离去,魏怀靖指着她闻过的那盆瑶台玉凤,对长史道:“问问内侍省还有没有这种花,多要几盆,摆到孤的书房里。”

长史服侍他多年,最擅察言观se,笑道:“这位江小姐出身低微,谈吐倒是不俗。听说她父亲生前是越州数一数二的盐商,她投奔舅舅的时候,带来数百万两家资,如今虽然还在孝期,登门打探口风的媒婆却络绎不绝,几乎将崔府的门槛踏平。”

“哦?”魏怀靖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如今终于对上号,“原来是她?”

他思忖片刻,又道:“把临海郡进上来的那两株珊瑚树一并送过去,再给江小姐下一张帖子,请她中秋节的时候进g0ng赴宴。”

长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魏怀靖的脸se变得有些难看:“要不是御史台那几个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咬着吏部不放,吓得地方官员不敢上京活动,孤这个中秋,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窘迫寒酸。”

你道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卖官鬻爵案”,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却原来正是当今太子。

虽然弘武帝魏玄十分纵容魏怀靖,对此事轻拿轻放,只惩治了几只小鱼小虾,到底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一时之间,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长史连连点头:“若是将江小姐迎进东g0ng,纳为良娣,便可解殿下的燃眉之急,非但如此,微臣粗略算了算,数百万两真金白银,足够阖府上下花用两三年。殿下高明!殿下高明!”

“话也不必说得这样功利。”魏怀靖脸上的傲慢之se和端yan公主如出一辙,“窈窕淑nv,君子好逑。孤心仪江小姐,方才动了迎娶之意,若是换成旁人,哪怕有上千万两的身家,孤也未必瞧得上。”

“微臣失言,微臣失言!”长史连打了自己两个嘴巴,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微臣俗不可耐,扫了殿下的兴致,望殿下恕罪!”

“罢了。”魏怀靖面se微缓,轻摇折扇,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矜贵,“走吧,孤也去瞧瞧母妃。”

江宝嫦前脚回到家里,后脚便收到了太子所赐的珍珠和珊瑚。

那些东海珍珠个个光滑莹润、大如龙眼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两株珊瑚树,足有三尺来高,枝叶扶疏,光彩溢目,令人啧啧称奇。

何氏和孟夫人得了消息,携手前来观赏,崔妙颜和孟筠一边一个牵着江宝嫦的手,笑着说要搭配玛瑙和米珠做几对珠花,丫鬟们围着珊瑚树议论纷纷,白虹也兴奋地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汪汪”直叫。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江宝嫦的脸上却毫无喜se,甚至有几分凝肃。

转眼到了中秋这晚。

百菊宴依旧在贵妃娘娘的长春g0ng举行,除了江宝嫦,许多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也奉诏入内。

江宝嫦在西华门处下轿,尚未进入g0ng城,便看到一身戎装的陆恒扶剑大步迎上来。

“江姑娘,白虹在你那里还听话吗?有没有给你添麻烦?”陆恒借白虹自然而然地与江宝嫦寒暄,“听说圣上也会出席g0ng宴,今夜说不得要乐到亥时方能结束,姑娘打算留宿g0ng中吗?”

江宝嫦含笑点头:“公子放心,白虹吃得好睡得香,又胖了一圈,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它。我已和公主说好,今晚住在她g0ng里,明天再回家。”

陆恒看到引路的g0ngnv朝江宝嫦走来,不好再耽搁,笑道:“那就好,姑娘快进去吧。”

江宝嫦跟着g0ngnv走向长春g0ng,发现两侧的高墙重新粉刷过一遍,g0ng道上摆满名贵的菊花,就连头顶的g0ng灯也换了层薄薄的琉璃,以鲜yan的颜料绘出香草与美人,令人目眩神迷。

她走进熟悉的g0ng殿中,见此地门庭若市,人声鼎沸,花架上摆放的不是鲜花,而是h金、翠玉和宝石制成的盆栽,泉眼中喷出的不是泉水,而是窖藏多年的美酒陈酿,贵妇人们无不满头珠翠,就连穿梭往来的g0ng人们也是遍t绫罗,只觉那gu穷奢极侈的气息越发浓重。

“宝嫦姐姐,快进来!”一身华服的端yan公主站在正殿门口向江宝嫦招手,“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才来?”

江宝嫦守礼地落后一步,走进殿内拜见贵妃娘娘,接着在公主身边落座。

弘武帝魏玄还没过来,贵妃坐于上首,耐着x子和一位眼花耳聋的老太君说话,下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列案几,粗略一数,共有二三十张,每张案几后面都站着两名服侍的g0ngnv。

端yan公主坐在贵妃的左手边,太子则坐在右手边。

江宝嫦无意间抬起头,发现太子魏怀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身边坐着一位妙龄nv子,身穿杏hse的礼衣,粉面含霜,香腮带怒,投过来的眼神隐隐透着敌意。

端yan公主把做过手脚的螃蟹摆正,不放心地掀开蟹壳看了一眼,又殷勤地给江宝嫦分工具,道:“宝嫦姐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循着江宝嫦的目光往对面看去,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宝嫦姐姐,你别理她。她是太傅的嫡长nv,也是我皇嫂,平日里把皇兄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见到长得平头正脸些的nv人就要吃飞醋,我不喜欢她。”

江宝嫦应了一声,把jg致小巧的菊花饼切成两半,和端yan公主分食,转头观赏渐渐升至树梢的圆月。

然而,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待到月上中天,弘武帝魏玄带着几位王室宗亲走进长春g0ng。

贵妃娘娘早得了消息,领着一儿一nv上前迎接,江宝嫦则跟着众人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江宝嫦借着外命妇们的遮掩,悄悄打量魏玄,见他面容俊朗,身形魁伟,说话也中气十足,并不像年近四十的人,暗暗松了口气。

崔妙颜既决意进g0ng,她少不得替对方筹谋一二,而陛下没那么难以下口,多少是个安慰。

魏玄笑着握住贵妃娘娘和端yan公主的手,一边牵着一个,坐至主位,说道:“平身吧。”

“谢陛下。”江宝嫦伏地谢恩,动作如行云流水,起身时也竭力压住腰间环佩的动静,如同从小便接受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一般,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魏怀靖回到自己的位置,越看江宝嫦越满意,对身后那个梳着圆髻的g0ngnv吩咐了几句。

g0ngnv畏惧地看向太子妃,在魏怀靖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战战兢兢地拿起他常用的金樽,斟满美酒,绕着柱子兜了一圈,从暗处接近江宝嫦。

“江小姐,奴婢名叫画眉,是东g0ng的g0ngnv。”她说话怯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殿下担心螃蟹x寒,伤了小姐的身子,使奴婢把这杯h酒送过来,叮嘱小姐趁热喝下。”

江宝嫦听得吃力,侧身靠近画眉,忽然闻到一gu淡淡的驴皮腥味。

她皱了皱眉,飞快地在画眉身上扫了一遍,见对方的腰身略有些臃肿,脸上缺乏血se,心里涌出一个猜测。

她神se如常地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不过我仍在守孝,不便饮酒,请你替我谢过殿下的一番好意。”

画眉惊异地睁大眼睛,固执道:“小姐怎么能拒绝殿下的赏赐呢?您多少喝一口,哪怕沾一沾杯子,奴婢也有个交待。”

江宝嫦明显地感觉到那道一直sisi盯着她的目光,转移到了画眉手中的杯子上,哪里肯接?

“我明白你的难处。”她举起自己的杯子,向太子和太子妃遥遥致意,接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我已以茶代酒敬过你家主子,你快回去交差吧。”

画眉还待再说,端yan公主像一只活泼泼的翠鸟般,从魏玄身边飞过来,问:“交什么差?”

她看见江宝嫦把拆下来的螃蟹壳、螃蟹钳和螃蟹腿拼成了一只完整的螃蟹,立即转移注意力:“宝嫦姐姐,这只螃蟹剥得好!快偷偷跟我换一下!”

画眉见二人说得热闹,再也cha不进话,只能讷讷地退下。

魏怀靖听了画眉的回报,只当江宝嫦是在yu擒故纵,并不生气。

他专心欣赏着动人的歌舞,见中间那名异域舞姬穿着轻薄的纱衣,光0的手臂和yuzu上挂着风铃花样式的铃铛,跳起来叮铃铃作响,堪称活se生香,又越过太子妃,对坐在另一张案几前的徐良娣道:“芸儿,这种舞叫什么名字?你得空学一学,回去跳给孤看。”

徐良娣是二品武将之nv,b太子妃的家世差不了多少,因此并不在意她难看的脸se,掩口笑道:“殿下就会戏弄嫔妾,您让嫔妾舞刀弄剑也就罢了,跳这种羞si人的舞做什么?若是被人知道,嫔妾可没法活了。”

魏怀靖与徐良娣眉来眼去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太子妃连声咳嗽,方才有所收敛。

夜se越来越深,殿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端yan公主把两只剥好的螃蟹献给魏玄和贵妃娘娘,笑嘻嘻地道:“祝父皇和母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情b金坚,白头到老!”

魏玄龙颜大悦,赏了许多金银珠宝,贵妃娘娘也重展笑颜,连声夸她懂事。

端yan公主连喝了四五杯菊花酒,靠在江宝嫦肩上,迷离着醉眼看向对面,嘀咕道:“真奇怪,我皇兄怎么也一直盯着你瞧?是我眼花了吗?”

江宝嫦满心的忧虑无处言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使g0ngnv拿来热帕子,亲自给她揩脸,又喂她喝了两口醒酒茶:“公主醉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安歇吧?”

“我没醉!父皇和母妃还没走呢,我怎么能离席?”端yan公主强撑着坐直身子,眼珠子转了转,吃吃笑起来,“哦——宝嫦姐姐,我知道了,我皇兄钟情于你,想对你献殷勤,才使那个g0ngnv过来敬酒,皇嫂这回的飞醋吃得倒有凭有据。”

她摇头晃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她也不想想,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她再怎么不甘心,只要我皇兄求一道圣旨,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迎你过门,和你姐妹相称……”

“公主,”江宝嫦捏紧手里的sh帕子,任由已经变冷的水珠“啪嗒啪嗒”往下滴,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请慎言。”

端yan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有心发作,想起她吃软不吃y,自己又难得交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忍得脸se隐隐发青,终于缓过一口气,咕哝道:“我又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让你当我嫂子,咱们好天天在一起嘛……你g嘛对我这么凶……”

江宝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丢下帕子,于桌子底下牵住她的手,道:“公主,你真的醉了,咱们回去吧。”

端yan公主点点头,见魏玄和贵妃相携而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离开长春g0ng。

端yan公主所住的长乐g0ng离此地不远,江宝嫦担心她积食,哄着她和自己慢慢走回去,使抬肩舆的太监和g0ngnv跟在后面。

端yan公主被江宝嫦牢牢牵着,很快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住:“宝嫦姐姐,我有时候觉得你b我母妃对我还好,母妃从来没有像这样陪我散过步,也没有耐心听我讲这么多话……”

江宝嫦浅笑着回应她:“贵妃娘娘日理万机,难免忙一些,但公主是她的亲生骨r0u,她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这个我知道,可我就是很喜欢宝嫦姐姐嘛!”端yan公主抱住她的手臂撒起娇来,“今天晚上我们睡一张床好不好?我的床又大又软和,窗外还有好大一棵银杏树,宝嫦姐姐肯定喜欢!”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大群g0ng人簇拥着太子妃从后面赶了上来。

太子妃坐在肩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江宝嫦,冷笑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看见几颗珍珠、两盆珊瑚就迷了眼睛,做起一步登天的美梦,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端yan公主被太子妃的话一激,酒气翻涌,怒火升腾,跳起来叫道:“你在骂谁下贱?说谁上不得台面?”

“我教训我自己的g0ngnv,皇妹生什么气?”太子妃仔细打量着江宝嫦的长相,见她虽然没戴多少名贵首饰,神情却不卑不亢,毫无畏怯之se,心里越发着恼。

端yan公主一脸不信:“教训你自己的g0ngnv?”

太子妃轻轻转动着小指上的碧玺戒指,道:“我g0ng里的画眉偷了我一荷包的珍珠,打碎了两盆临海郡进贡的珊瑚,今夜在宴席上又行事张狂,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我实在气不过,才骂了她两句,难道骂错了吗?”

太子妃的话音未落,身边的大太监就乖觉地一把扯出画眉,扇了她两个耳光,勒令她跪在g0ng道上,喝道:“听清楚娘娘的话了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竟敢惦记娘娘的东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配戴珍珠吗?配用珊瑚吗?殿下的东g0ng,是你这种没脸没皮的贱人想进就能进的吗?”

画眉捂着肿胀的脸跪在地上,脊背佝偻着缩成一团,既不敢辩驳,也不敢哭出声,身子一个劲地发抖。

在场的大多数人已经听出太子妃和那个太监是在指桑骂槐,敲打江宝嫦,纷纷将目光投向她,好奇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端yan公主虽然不知道太子厚赏江宝嫦的事,还是察觉出不对,皱眉道:“你想教训奴才,自可回你的东g0ng,关起门来细细盘问,在后g0ng叫嚷什么?要是惊动了父皇和母妃,抑或被那些外命妇们瞧见,丢的是我皇兄的脸!”

太子妃闻言恢复几分理智,面露忌惮,不发一语。

江宝嫦看了一眼画眉,心知什么“偷珍珠”、“砸珊瑚”,不过是太子妃编出来的借口,一个小小的g0ngnv夹在太子和太子妃之间实在可怜。

然而,她如今自身难保,对画眉的遭遇也是无可奈何。

江宝嫦拉住端yan公主,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捏了捏公主的手,轻声道:“公主无需多虑,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夫妻一t,伉俪情深,自不会令殿下难堪。”

太子妃冷哼一声,顺着江宝嫦递的台阶下去,却不肯承她的情,命令道:“把这个贱婢带回去,本g0ng要亲自审一审,她背着本g0ng做过多少不要脸的脏事!我们走!”

端yan公主看着太子妃的肩舆大摇大摆地离去,恼得直跺脚,对江宝嫦道:“宝嫦姐姐,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以为我会怕她吗?惹急了我,明日就奏请父皇和母妃休了她,让我皇兄娶你当正妃!唔唔唔!”

江宝嫦隔着帕子掩住她的嘴,小声道:“公主别再说了,你是金枝玉叶,太子妃娘娘是名门贵nv,你们两个若是闹到御前,圣上和贵妃娘娘不会偏帮哪个,只会认为是我在后头怂恿,搅得你们家宅不宁。到那时,我恐怕要si无葬身之地了……”

江宝嫦好不容易将端yan公主劝住,眼角余光瞥见后面闪过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拐进另一条g0ng道。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人穿着浅粉se的g0ng装,似乎是徐良娣。

也不知道他们在暗处停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当夜,江宝嫦和公主同床而眠。

她做了好几个迷乱可怕的梦,一会儿被眼冒绿光的狼群追赶,一会儿撞上披头散发的nv鬼,最后又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裙,孤零零地站在g0ng道上。

她仰起头,发现圆月变成不祥的血红se,试着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g0ngnv佝偻着脊背跪在地上。

江宝嫦冷得受不住,抬手搓了搓双臂,不确定地唤道:“画眉?”

g0ngnv缓缓抬起头,颈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不自然地扭动了小半圈,将目光转向江宝嫦。

刺目的鲜血从她的头顶流下,如瀑布一般糊住清秀的面孔,她张开嘴唇,一边吞咽血ye,一边用气声说道:“江小姐……奴婢si得……好冤啊……”

江宝嫦从梦中惊醒,鬓发被冷汗打sh,里衣也汗津津的,却本能地忍住恐惧,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见端yan公主睡得正香,轻手轻脚地起身,在g0ngnv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裳,走到屋外透气。

高大的银杏树下,两个面容稚neng的小g0ngnv正在低声交谈——

“你听清楚了吗?真的si了?”

“真真儿的,听说画眉回到东g0ng之后,便挨了百来个巴掌,太子殿下昨夜不在g0ng中,徐良娣又拱了两句火,太子妃越看她越生气,命她在院子里跪上一夜,谁成想她竟一头扎进井里淹si了?”

“我记得她胆小如鼠,这回怎么这么大的气x……”

……

江宝嫦心里一沉,招手道:“你们两个进来说话。”

她见她们面露惧se,不敢上前,柔声道:“不妨事,过来吧。”

须臾,端yan公主在g0ngnv们的服侍下更衣漱口,一边用早膳,一边听那两个小g0ngnv禀报东g0ng发生的命案。

她幸灾乐祸道:“我是该说皇嫂蠢笨呢,还是该说她冲动呢?让她带回东g0ng仔细盘问,还真盘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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