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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九蘅激动得捏起了拳头,破解谜题的瘾被激发:“如果这棵人参是安蒲,那么这个跟他穿得很像的书生是谁?”

“安复容。”樊池平平答道。

“噫?”九蘅刚刚鼓起的激情被一下戳破,“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印章。”他拿下巴示意了一下,忍着笑睨她一眼,果然,画的左上角盖了一枚红印,可不清清楚楚地是“安复容印”四个篆字。智商被碾压的九蘅恼羞成怒,动手把画从墙上摘下,细细卷起收入怀中,“没收了,参精不来就不还他!”

“走,我们出去转转,看还能打听到些什么。”樊池拉着灵宠出了小院。

一出大门,就看到街对面站了一个人。确切地说,已不太能称得上是个人了。或者称他为一棵没有扎根进泥土的参树更为贴切。那人的头、颈、身体已没有明显的分界,手脚都已变形,鼓胀不平又遍布结节,比真正的参树又好一些,身上的衣服勉强披着,就像搭在木头上的破布。面部五官几乎难辨,格外粗厚的皮肤微微颤动着堆挤出褶皱,下巴的位置飘着凌乱的白胡须。

他粗笨的腿末端,拖着根须的脚没有穿石鞋,直接光着踩在地上。

“参树人”那对深藏在褶皱里的眼睛像两个无光坑洞,隔着窄窄的街,与二人对视着。九蘅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消,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厌恶。

因为他头顶白发中探出的那一根绿茎上已经光秃秃的,一颗参种也没了。

这是个“病愈”的人。

把五颗参种都“赠与”他人,摆脱了死亡的人。然而这就是所谓的痊愈吗?参变的症状没有恢复,就像一棵会行走的树,就这样活下去吗?

还不如死了呢!

这个参树人抬起脚来,慢腾腾地一步步朝他们挪过来。

活着哪能有个够

尽管参树人走得很慢,九蘅他们还是不愿意迎上一步,冷冷看着他吃力地走近。参树人来到他们面前,抬起虬结的手臂,僵直地指向书生家的门口,皴裂到难以合拢的嘴部发出漏风的声音:“鬼——鬼——”虽然木化的脸做不出什么表情,仍看出了深深恐惧。

樊池眼中一闪,盯住了参树人。阿梁把安蒲称作郎中,镇上的人把他看作救星,为何这个参树人偏偏称其为“鬼”?他是如何知道安蒲身份可疑、不怀好意的?

樊池问:“你是谁?”

参树人吃力地答道:“常——”

哦,是常老爷子。进到胡老爷家里后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报应”的那个常老爷子。他活下来了啊。

常老爷子朝街的一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似是请他们到他的家里坐坐。

樊池看了看那个方向,没有动,说:“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了。”

或许常老爷子的家隔得不远,但就他这走路速度,走过去怕是要半天功夫。常老爷子望了望他们身后的门口,露出畏惧不敢言的样子。

樊池说:“里面没人了,他走了,你不用怕,说吧。”

常老爷子微点了一下头,脖颈处发出粗糙的摩擦声,好像这简单的动作要把他的脖子折断一样。九蘅听得难受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常老爷子用破风箱般的嗓音说:“这个安郎中,镇上的人都把他当救星,其实他是索命来了,他是鬼,索命的鬼……”

樊池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都不认得他,我认得!一样的打扮,一样的模样,他还是五十年前的样子。可是他早就死了,五十年前就死了,他不是什么安郎中,是五十年前死在天宝镇的安复容!”

安复容?樊池与九蘅对视一眼。这不是画上那个签章的名字吗?

常老爷子籁籁发着抖:“我能看出两位是高人,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九蘅冷漠的目光落在这个参树人的身上。他说的是“救我”,而不是“救我们”。连求救时都只想着自己,顺带着帮街坊一起求一下的想法都没想。她凉凉开口:“你不是已经救了自己了吗?”

他呆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话中所指。喉咙里发出悲声:“我……是把五颗参种都送出去了,虽然没有死,可是就保持这个样子了,变不回人样,这样活着,比死还痛苦……”

九蘅“哦”了一声:“都送出去了?敢问是送给谁了?”

常老爷子默然一下,黑洞般的眼睛目光躲闪。

九蘅冷笑一下:“是送给了你的儿女?孙子?重孙?”

他没有回答,显然是被说中了。却没有被这样的质问击倒,开口道:“这是妖祸,不怨我,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也是被逼无奈……”

九蘅打断他:“听说你有一百零六岁了,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为何还要以儿孙的命来延寿?”

常老爷子仿佛到听到了不可置信的理论,诧异道:“活着哪能有个够呢?活着能吃能喝,谁知道死了是个什么情形?只要有活路,当然还是活着的好!求二位……”

居然还有脸再求,九蘅恨不得一赤鱼将这恶心的老东西斩成两截。樊池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徐徐道:“这么说来,你知道此祸从何而起。想让我们帮你,你得告诉我们原委。”

常老爷子稳了稳心神,用吃力的声音道:“常复容这个穷书生,五十年前来到天宝镇时,已是病入膏肓。他人穷买不起药,是听人说这边出产野山参,所以抱着希望来到此处,想自己到山上挖个参续命。他一个百无用处的书生,哪里懂得寻参的诀窍?就向镇上的寻参人求教。”

那时天宝镇的每一户都与参打交道,有的挖参,有的收参,有的贩参,有的以参做药酒。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寻参。野山参这种药材不仅药效惊人,也带着些神秘色彩。它不可遇不可求,想要从莽莽山脉中找到它,有一套寻参秘技。而这秘技整个天宝镇只有五户人家掌握着,世代单传,绝不外泄。靠着这门手艺,只需为挖参人指点能找到参的路线方位,就可以获得丰厚收入。离开寻参人,什么挖参、贩参都是空话。因此他们是站在天宝镇山参行业顶端的家族。

常老爷子面露得色:“当时镇子上懂得寻参秘技的只有五户,这个常复容也是怕死怕得急了,把这五户挨个求过去,最后求到了我这里——没错,我也是寻参人之一。二位说,这种祖传秘技我们岂能教给他——真是笑话!”

民风极差的镇子

樊池抚着要炸的灵宠顺毛:“忍一忍,让他说。我猜这镇上也只有他知道事情的源头了。”

九蘅闭眼吸气呼气,忍。樊池对常老爷子道:“你接着说。”

常老爷子的肤表木化,脑子大概也几乎变成木质纤维了,迟钝得很,竟然没看出九蘅想砍了他的冲动。又或许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问题。接着道:“五户寻参人有两户姓常,三户姓胡。平日里为了生意好做,免起纷争,我们五户当家人结了盟,排了行。我年龄大就排了老大,人称常老大。安复容是最后求到我这里来的,我当然也如其他四个兄弟一样拒绝了。也不想想,谁会把祖传的吃饭手艺教给他?若是天下人都懂得如何寻参,还有我们吃饭的份么?我当即就令人把他赶出去。”他说了这许多话,喉咙好像活动开了,发音顺畅了许多。

九蘅忍不住问:“你不肯传他技艺就罢了,可曾送他一点参,让他暂保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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