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节
她塞了一嘴吃的,用他完全看不懂的手势随便比划了几下,他蓦的扭头,这么多年高高在上,又厉害又威严的“师兄”形象荡然无存,让他不知不觉脸上就带了几分恼意,然后听见她不顾形象的大笑,狼吞虎咽的将手里的桃酥两口吃完,不怀好意的道:“你态度好一点求一下我,我就亲自上去教你。”
以他的性子本不会妥协,但他作为掌门的弟子,要是连御剑术都掌握不好,岂不是给师父脸上抹黑?他只能阴沉着一张脸瞪着云潇,不情不愿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的恳求。
云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就是那句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骗你玩的,求我也不教你!谁让你以前那么臭屁,哼,自己琢磨去吧。”
他被气的咬牙痒,但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云潇反而笑得更加欢畅,就在他懊恼的准备甩下她换个地方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剑灵微微一偏转,沥空剑降低了高度主动横在她的面前,云潇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搂着他的腰,越来越得意的表情就那么一览无遗的暴露在脸上,她的唇边扬起了一丝狡猾的笑容,嘿嘿了两声。
这些年少无间的往事忽然间在眼前摇曳,让现在的萧千夜恍若隔世一般忽然在她耳边莫名其妙的低语:“阿潇,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天马飞起来?”
云潇看不到他脸上挂着的坏笑,摇摇头催促:“我怎么可能知道,快教我!它要是飞起来,肯定很好玩吧!”
他如愿以偿的偷笑着,眼中微光一闪:“你求我,我就教你。”
云潇的性格本就和他截然不同,根本一秒也没多想好声好气的接了话:“好好好,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学着她当年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回道:“骗你玩的,求我也不教你!”
“啊……”云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僵硬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只见他眉梢也轻微跳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立马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顿时她的脸颊烧的通红,然后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罕见的大笑声,在她嘟着嘴要发脾气之前,萧千夜拉着她的手一起捏紧了天马的缰绳,只是稍稍一提,嘴里轻呵一声,天马顿步扬蹄,高高跳起,直接越过一条冰河的支流往天上飞去。
云潇“哇”了一声,一扫片刻之前的懊恼,倏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如一片鸿羽,天马越飞越高,不过一会已经是在森林上空踩着树尖奔跑,一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光辉在眼底消失,萧千夜轻轻吁了一声,放缓了速度落在一处平坦的空地上,他先跳下马背,还是那副笑吟吟的姿势对云潇伸出手:“仙女大人满意了吗?”
云潇只觉得今天这个人有些奇怪,连那张最近一直非常警戒的脸此时都显得轻松愉快了不少,但现在她心情大好也没想太多,她在跳下来之后绕到天马面前,爱惜的摸了摸马头让它在一旁休息,然后才踮着脚负手走过来,眨眨眼睛调侃道:“总算是平安的落地了,其实刚才我好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毕竟你的御剑术学的那么差,想来骑御肯定也不太行,结果还蛮稳健的吧,是我小看你了。”
萧千夜席地而坐,一边对她招手,一边不服气的回道:“我可是每年都要花时间去练习骑御的,怎么可能摔下来?”
云潇贴着他并肩而坐,伸了个懒腰往后仰倒,看着夜空嘀咕:“反正御剑你不止一次摔下来过嘛,掌门师父最得意、最器重的爱徒,结果连御剑术都学不好。”
萧千夜和她一起躺下,嘴角微微一扬漫不经心的回答:“师父最喜欢的弟子应该不是我吧。”
云潇翻了个身,用手拖着半边侧脸对他嘿嘿了两声,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道:“你们半斤对八两,反正肯定不是我。”
他笑着拍了一下云潇的脑壳,骂道:“说话可要讲点良心,师父他老人家还不疼你?”
她抱着萧千夜的胳膊,像抱怨更像撒娇:“他老人家什么都不肯教我嘛!”
“教了也没见你认真学呀。”他倒是毫不犹豫的戳穿了真相,云潇脸一红,随即一黑,哼唧了两下,“我要是认真学了,还怎么让我的好师兄出风头亲自指点?”
“你……”他被堵得哑口无言,云潇开心的笑起来,钻到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一脸娇羞的道,“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嘴巴这么甜!一口一个仙女和抹了蜜一样,你再这么夸我,我可真的要飘飘然把自己当成仙女了!”
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摸着云潇的头发,只是思绪已经开始忽远忽近的模糊起来——心里似乎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伤痛,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不经意间流逝。
萧千夜闭了一下眼,身体有种恍惚魂魄离体的错觉,让他的神智在黑白的交界处反复游走了许久才清晰的想起细雪医馆到这片雪地以来的每一个细节,那些不经意间看似平淡的对话,不受控制的宠溺和慈爱,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暴露感情的人,却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反常的说着甜言蜜语,好像只要能博她一笑,就是最大的乐事。
这不是他的个性,但此刻他却也不再感到违和,唯一感到的只有担心,让他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似乎是想找寻到消失已久的那抹气息。
那家伙……是因为他的衰弱和颓势,才会让属于他的过往终于被自己感知,而他的那些习惯、性格和本能,也不受控制的影响了自己。
他平静的表情下是忽然泛起的惊天恐惧——他没有想到古代种折翼之伤会给帝仲带来这么大的负担,否则就算是让仓鲛逃脱封印他也必然不会冒险,不会真的消失吧?帝仲那家伙……不会真的消失吧?
:雪夜
云潇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眼中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她抬手抚着对方皱起的额头,萧千夜倏然回神,一低头就看到她的脸,映着月色和雪光显得格外动人,但不知道为何,他却从这么沉静的容颜上隐约看到了疲惫,就连她眨眼的速度都明显迟缓,忽然想起在细雪谷之时黑龙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萧千夜的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感觉,认真的道:“阿潇,你很累吗?”
“嗯?”她扭过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声嘀咕道,“也不是很累,就是眼皮有些睁不开,好奇怪啊。”
说罢,她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萧千夜的肩头,雪地里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她的刘海略显凌乱的飘起来,萧千夜担心不已的抱着她,觉得这个身负皇鸟血脉本该强悍的身体此刻就像一块易碎的美玉让他不敢松手,这张略显苍白疲惫的脸靠在他身上,嘴里面嘟囔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反反复复想起玉璧上出现的那团炽热的火种,一点点握紧云潇的手,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劝道:“阿潇,那条黑龙一直对你的故土浮世屿虎视眈眈,他自己虽然身处飞垣境内,但似乎已经安排了长老院的黑蛟前往浮世屿,以上天界和破军双重之力试图破坏外围屏障,阿潇,澈皇身心俱疲数千年,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
“嗯……”云潇下意识的呢喃,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只是在迷迷糊糊的接话,萧千夜并未注意到肩头的人已经晕晕欲睡,目光如刀剑一般凌厉,隐隐带了几分杀气低道:“那家伙之前不停的煽动煌焰,挑起他内心的杀戮之意,如今又顺势和奚辉联手,他是无所不用的想要夺取浮世屿,阿潇,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你不在身边我总是会身陷险境,但这次我会小心的,你……你放心回去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最后一句话,他莫名其妙的放低了声音,即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如此的不舍,仿佛只要她一走,自己就会彻底的失去这个人,然而这样复杂的情绪稍稍荡起就被他强行压了回去,萧千夜的神色一黯,不想让自己脸上出现任何失落的神态,夜幕下的天空突兀的飘来一阵雪花,四下里安静极了,连时间也停滞了一般。
他轻握着云潇的手,声音有轻微的颤抖:“还有帝仲,阿潇……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古代种折翼会给他带来如此严重的负担,我只是想着不能让仓鲛逃脱,海魔作乱飞垣数千年,每次引起的海啸都会让数十万人丧生,我不能、我一定不能再让它逃走!所以我才不惜代价折了那对骨翼,若是知道此举会让他身陷险境,我一定不会这么做,阿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云潇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自言自语,又似乎只是在梦里潜意识的发出了回应。
他的眉头几乎要挤作一团,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救过我很多次,即使很多时候因为你的存在,我始终对他心有芥蒂,但我却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他,我肯定早就被杀无数次了,现在我越来越多的感觉到他的过去,也能更加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情绪,他对我……他对我是如此的矛盾,因为我从他手里夺走了你,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意伤害我,更不愿意伤害你,他宁可自己忍下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也从没有对我们有过一句抱怨。”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讥笑,是在嘲笑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然后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轻盈的雪花落入自己的瞳孔内,微微的冰凉之后,眼前有些模糊起来,仿佛只是一刹那间,数万年孤独的记忆汹涌而起,如一副壮阔瑰丽的画卷,他就站在画卷的中心,以另一个人的姿态凝视着脚下,那么从容,那么淡定,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往事,没有丝毫违和感。
“我比不上他。”许久,萧千夜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他看着画卷上那个孤独的人嘴角慢慢上扬,最终绽放出一个淡泊而傲然的微笑,而他也在这一瞬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默默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千言万语忽然间被她沉静睡去的脸止住,他愣愣伸手摸了摸云潇的脸颊,这样的容颜带了几分朦胧,让他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只是爱怜的看了许久,长叹道,“哎……难得我这么认真的和你说话,能不能上点心好好听一下嘛。”
“嗯?”昏昏欲睡的女子迷糊的转过来,这是她第四次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语调稍有不同,云潇心不在焉的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显然刚才他自言自语说的那么多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几秒,撑着手臂在他面前乖乖坐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一定好好听着,一个字都不会漏了。”
雪花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脸上,萧千夜忽然心有感触,恍惚间有一刹那的失神,再回神的时候已经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住了那片雪,即使火种的作用让他不再感觉到刺骨的严寒,但他的手指依然是冰凉的,那片雪在他掌间绽放着晶莹的光,竟也好一会没有融化,他的眸光一暗,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冲动,目光直勾勾的望向前方的冰川之森、
雪慢慢坠落之后,森林里又开始弥漫起白雾,微弱的氤氲之气闪烁着黯淡的光芒,和他记忆最深处的某一个画面惊人的相似。
帝仲出身在一个极寒的雪地之国,也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和雪原,永远弥漫着散不去的白雾。
萧千夜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下,或许有一个办法,能帮他醒过来。
他拉着云潇站起来重新翻身上马,轻轻提了一下缰绳,天马慢悠悠的踏步往前走,是往冰川之森更深处的方向而去,云潇不解的左右张望,扭头问道:“这是要去哪里?你刚才不是要和我说事情吗?”
“一会再说。”他神秘兮兮的冲云潇笑了笑,天马已经迈入冰川之森,沿着冰河这条支流一直往前继续深入,云潇不知他到底是何意,只是感觉今夜的森林格外静谧安详,竟然完全没有她印象中那种诡异耸人的气氛出现,无论是游荡的冰尸,还是昼伏夜出的猛兽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两人,雪还在继续下着,像一种无声的指引,又似一幅凄美的画卷。
他们是沿着一条冰河支流的蜿蜒走着下坡路,很明显能听到水流声慢慢变得湍急,两侧的植被也渐渐茂密,再继续深入,高高的草从冰川里钻出,不同于草海那些绿油油的草,这里的草是苍白的,冰晶附在枝叶上,高度已经可以没过马儿的膝盖,云潇紧张的紧握住马儿的缰绳,不解的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他想了想,寻着往年巡逻至此的记忆认真的扫视了一圈,因为这里已经是禁地的深处,就算他曾经在天征鸟上多次路过这一带,但真的落到地面之后的景象还是非常的陌生,雪花落在身侧的冰河支流里后不会直接融化,而是奇异的化成一朵透明的花朵,浮在水面上顺河漂流,他指了指那些小花,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认真的回道:“我记得在冰川之森有一个异族的隐居地,不过很偏僻荒凉,而且很早以前就被灭了族没有人住了。”
云潇瞪大眼睛,像看神经病一样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他,还不放心的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嘀咕道:“不会是天气太冷把脑子冻坏了吧?这么大晚上的还下着雪,你不带我回去睡觉就算了,竟然要带我去一个偏僻、荒凉、还被灭了族的异族隐居地?喂,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我们先回雪城让红姨给你瞧瞧?”